“咔——！”
曹宝平的声音从喇叭里传出来，带着一种劫后余生般的嘶哑和颤抖，这声“咔”喊得异常艰难，仿佛用尽了他全身的力气……
监视器屏幕里，最后定格的画面是吕文蜷缩在窑洞冰冷的泥地上，周围是散落的农具和点点刺目的血迹，曹宝平也分不清，到底是道具血浆，还是吕文身上的血。
“过了！这条过了！快！快去看看小文儿！”
曹宝平几乎是吼出来的，一把推开椅子就往外冲，甚至带翻了桌上的保温杯，热水洒了一地……
片场瞬间炸开了锅，刚才还沉浸在疯狂施虐氛围里的群演们，脸上狰狞的表情瞬间褪去，只剩下茫然和后怕，看着地上那个一动不动的人影，下意识地后退了几步。
灯光师、道具师、场务……所有人都朝着那个小小的窑洞门口涌去，脸上写满了真实的惊恐和担忧。
谁都知道，吕文是这部戏的核心，人家不但是男主角，还是投资人和制片人，刚才拍得太特么真实了，谁也不敢保证村民们动手的时候有没有留手……反正看起来不太像。
那就麻烦了，要是真把吕文打出个好歹来，他们估计都要吃不了兜着走……
第一个冲进去的是宁靖，她的戏份虽然只剩下了最后一场杀青戏，但她根本没离开剧组，一直在看着吕文表演。
此时她对吕文充满了敬佩，吕文之前的表演也很出色，很到位，但宁靖觉得都在她的认知之内。
人就是这样，只要能想象得到，就会觉得自己也能做到，只是没有机会，或者有其他因素制约。
但是吕文刚才那段表演，宁靖自认做不到，非但做不到，她都想象不到，所以宁靖现在看向吕文的表情，只有敬佩。
哦不对，还有担心。
宁靖的指甲深深掐进了掌心，她几乎是扑到吕文身边，声音带着哭腔，完全没了戏里桃花的泼辣狠劲，“小文儿！你怎么样？能动吗？伤着哪儿了？”
宁靖颤抖着手想去碰吕文满是血污的脸，又怕碰到真伤，手悬在半空，眼泪扑簌簌往下掉……
张毅也过来了，尽管他刚才没有真的打到吕文，但全程目睹了吕文的表演，她的脸上混杂着巨大的愧疚和恐惧。
他蹲了下来，看着吕文紧闭的双眼和微弱起伏的胸口，声音都在抖，“吕老师……吕老师你醒醒！医疗组！医疗组快过来啊！”
王艳辉也挤了进来，他脸上还残留着戏里捅刀后的阴狠快意，但眼神深处是掩饰不住的惊悸。
他看着吕文小腹上那把道具组特制的匕首道具，还有吕文身上那件被撕扯得不成样子，沾满“血迹”的破军大衣，张了张嘴，想说什么，最终只是沉重地叹了口气，默默地退开半步，掏出烟想点，手却抖得厉害，打火机按了几次都没着……
焦黄老爷子被工作人员扶着，站在窑洞门口，浑浊的老眼死死盯着地上的吕文，布满皱纹的脸绷得紧紧的，嘴唇抿成一条冷硬的直线。他没有说话，但那眼神里的担忧和凝重，比任何语言都沉重。
曹宝平拨开人群冲了进来，直接跪在吕文身边，声音急切得变了调，“小文儿！能听到我说话吗？感觉怎么样？哪里疼？”
谁也不敢贸然动吕文，只能焦急地呼唤着，眼神在吕文身上扫视，寻找着可能的真实伤痕。刚才那些“棍棒”虽然是道具，但为了逼真，分量都不轻，更别提吕文那完全不要命的“挨打”演法，每一次撞击、每一次翻滚，都是实打实的！
“医疗组！死哪去了！”
曹宝平扭头冲着外面咆哮，脖子上青筋都爆了起来。
就在这时，地上那个“血人”的眼皮极其轻微地颤动了一下。紧接着，吕文极其缓慢地睁开了眼睛。
他的眼神涣散，没有聚焦，茫然地望着窑洞顶棚那盏昏黄的油灯，似乎还没从刚才那场地狱般的戏里抽离出来。
所有人大气都不敢喘，生怕自己一说话，就会让吕文好不容易睁开的眼睛再次闭上……
“呃……”
不知道过了多久，一声极其微弱的呻吟从吕文干裂的嘴唇里发出，然后就是一阵巨大的呼气声……
“醒了！醒了！”
宁靖喜极而泣，眼泪掉得更凶了，曹宝平拦住了想伸手去扶吕文的宁靖，“别动！别动！等医生来！”
吕文的目光极其缓慢地转动，扫过围在身边的宁靖、张毅、曹宝平、王艳辉……最后落在门口焦黄那张凝重的脸上。
“没……事。”
吕文极其艰难地吐出两个字，声音嘶哑得像破锣。他想坐起来证明自己没事，但刚一动，身体各处传来的剧痛就让他闷哼一声，额头上瞬间渗出豆大的冷汗……
“还说没事！”宁靖带着哭腔喊道，“你看看你！浑身都是伤！必须去医院检查！”
“对！必须去医院！”张毅也急切地附和，“吕老师，刚才那几下我看着都疼！您太拼了！”
曹宝平看着吕文惨白的脸和额头滚落的冷汗，心都揪紧了，“小文儿，听大家的，这条过了！效果非常好！超乎想象的好！但你得休息！必须休息！今天不拍了！明天也不拍了！养好了再说！”
王艳辉也凑近了一点，语气带着后怕和劝解，“吕老师，身体是革命的本钱。您这状态……太吓人了。缓缓吧。”
焦黄老爷子终于开口了，声音低沉沙哑，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威严：“小文儿，魂儿还没回来呢。听导演的，歇着。这戏，磨刀不误砍柴工。”
医疗组的人终于提着箱子气喘吁吁地挤了进来，开始小心翼翼地检查吕文的伤势。掀开破旧的外衣，下面果然是大片大片的青紫和淤痕，尤其是左臂和肋骨位置，触目惊心。腰侧那道道具匕首造成的“伤口”虽然只是特效妆，但周围的皮肤也因为激烈的动作和摩擦有些发红、破皮……
“多处软组织挫伤，肋骨可能有轻微骨裂风险，需要拍片确认！还有体力严重透支，有脱水迹象！必须立刻送医院！”
医疗组长检查完吕文的身体，脸色也变得越来越凝重。
“不……去。”吕文的声音依旧嘶哑，却清晰了许多，“戏……还没完。”
他挣扎着，不顾医疗人员的阻拦，用那条没受伤的右臂支撑着，极其艰难地想要坐起来。每一次用力都牵扯着全身的伤口，让他疼得倒吸冷气，脸色更加惨白，冷汗如瀑。
“李天狗……还没死。”
吕文看着曹宝平，又看了看焦黄，眼神里是燃烧的执念，仿佛那角色的灵魂已经彻底占据了他的躯壳，“他……得爬回去……拿枪！”
“断了……就……接不上了！”
吕文喃喃自语，不知道是想说服别人，还是要说服自己，不过谁都能从吕文的眼中看到他的坚持，看到他的疯魔，看到属于吕文，也属于李天狗的复仇火焰！
窑洞里一片死寂。
宁靖的眼泪无声地流着，捂着嘴不让自己哭出声。
张毅别过脸去，不忍再看。
王艳辉手里的烟终于点着了，他狠狠吸了一口，烟雾缭绕中，眼神复杂难明。
焦黄老爷子重重地叹了口气，闭上了眼睛，那声叹息里充满了无奈和一种深沉的敬意。
曹宝平死死盯着吕文那双燃烧着执念的眼睛，看着他惨白脸上滚落的冷汗和那份不顾一切的疯狂。作为导演，他比任何人都清楚刚才那条素材的分量，那绝对是能载入影史的表演！他也比任何人都明白，此刻叫停，对吕文、对这部电影意味着什么。
他喉结剧烈地滚动了几下，最终，像是用尽了全身的力气，猛地一挥手，声音嘶哑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决断，是对着现场所有人，更像是对着地上那个不肯倒下的“戏疯子”——
“清场！补血浆！准备下一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