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车在崎岖的山路上颠簸前行,每一次颠簸都让云知微腿上的伤口阵阵抽痛。她咬紧牙关,强忍着不发出声音,目光始终望着窗外飞速掠过的景色。
赵擎坐在她对面的位置,闭目养神,但紧握剑柄的手显示他并未真正放松警惕。
“我们还要多久才能到?”云知微轻声问道。
赵擎睁开眼,看了看窗外:“照这个速度,天黑前应该能到营地。”
云知微点点头,不再说话。她低头看着手中的护身符,指尖轻轻摩挲着那个“微”字。护身符此刻很安静,仿佛只是普通的饰物。
但她知道不是。这一路上,每当她陷入绝望,护身符总会以某种方式给她指引和安慰。就像沈砚还在身边一样。
“能给我讲讲他的事吗?”她突然问道,“在军营里的事。”
赵擎愣了一下,随即明白了“他”指的是谁。他的眼神柔和下来,带着追忆的神色。
“沈将军...是个很好的统帅。”他缓缓道,“治军严谨,但对待士兵却很宽容。大家都敬重他。”
云知微的唇角微微扬起:“他一向如此。”
“记得有一次,一个新兵在训练中受伤,他亲自为那个士兵包扎,还派人送他回家休养。”赵擎笑了笑,“那时我还觉得他太过仁慈,不像个将军。”
“后来呢?”
“后来那个士兵伤愈归队,成了最勇猛的战士。”赵擎的眼神变得深邃,“他说,要为沈将军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云知微的眼中泛起泪光。这就是沈砚,总是以真心换真心。
“他...”赵擎犹豫了一下,“他经常提起你。”
云知微的心猛地一跳:“他...说什么?”
“说你是他见过最倔强的女子。”赵擎的眼中带着笑意,“说你在梨花树下练剑的样子,像极了坠入凡间的仙子。”
云知微的泪水终于落下。那些她以为已经被遗忘的细节,原来他都记得。
“他还说,等天下太平了,要带你去江南看春雨,去塞北看雪原。”赵擎的声音低沉下来,“他说要陪你走遍这万里河山。”
云知微泣不成声。那些他们一起规划的将来,如今都成了无法实现的梦。
赵擎看着她悲痛的模样,轻轻叹了口气:“云小姐,节哀。沈将军最不希望的,就是看你如此伤心。”
云知微擦干眼泪,努力平复情绪。是的,她答应过要好好活着,不能让他失望。
马车继续前行,车厢内陷入沉默。云知微靠在窗边,望着远方连绵的山脉,心中五味杂陈。
黄昏时分,他们终于抵达了边防军营。营地坐落在两山之间的谷地,易守难攻。了望塔上的士兵远远就认出了赵擎的马车,打开了营门。
马车驶入营地,云知微好奇地打量着这个沈砚曾经生活过的地方。整齐的营帐,操练的士兵,飘扬的军旗...一切都透着肃杀之气。
但更让她惊讶的是,当士兵们看到马车内的她时,纷纷停下手中的动作,向她投来复杂的目光。那目光中有好奇,有同情,还有...敬意?
赵擎看出了她的疑惑,轻声道:“他们都认识你。”
“什么?”
“沈将军的营帐里,挂着一幅你的画像。”赵擎解释道,“他经常对着画像出神,士兵们都知道,那是将军心爱之人。”
云知微的心像是被什么东西狠狠撞了一下。她从未想过,沈砚会在军营中保留她的画像。
马车在一处较大的营帐前停下。赵擎先下车,然后伸手扶她。
“这是沈将军以前的营帐。”他说,“我让人收拾过了,你就暂时住在这里。”
云知微怔怔地看着这个营帐,一时不敢进去。这里充满了沈砚的气息,她怕自己会承受不住。
但最终,她还是鼓起勇气,掀开门帘走了进去。
营帐内部很简洁,一张床,一张书桌,一个衣柜,还有几个书架。但最引人注目的,是挂在床头的那幅画像。
画中的她站在梨花树下,手持长剑,眉眼间带着几分倔强。那是他们初遇时的场景。
云知微缓缓走到画像前,伸手轻轻抚摸画中人的脸庞。画工的笔触很细腻,连她眼角的那颗小痣都清晰可见。
“他经常坐在这里,看着这幅画像发呆。”赵擎的声音从身后传来,“有时一看就是整夜。”
云知微的指尖微微颤抖。她可以想象沈砚坐在这里思念她的样子,那个画面让她的心揪痛不已。
“你先休息吧。”赵擎体贴地说,“晚些时候我让人送饭来。军医也会来给你看伤。”
云知微点点头:“谢谢你,赵将军。”
赵擎离开后,云知微开始仔细打量这个营帐。这里的每一件物品都带着沈砚的痕迹,让她既感到亲切,又心痛难忍。
书桌上放着几本兵书,页边有他做的批注。字迹苍劲有力,一如他本人。她轻轻抚过那些字迹,仿佛能感受到他执笔时的温度。
打开衣柜,里面还挂着几件他的衣物。她取出一件外袍,将脸埋入其中。衣物上还残留着淡淡的松香,那是他惯用的熏香味道。
“砚哥...”她轻声呼唤,泪水浸湿了衣料。
在衣柜的角落里,她发现了一个小木盒。盒子没有上锁,她轻轻打开,里面的东西让她愣住了。
那是一缕用红绳系着的青丝,旁边放着一枚已经干枯的梨花。青丝是她的,那是在他们定情那夜,她剪下送给他的。梨花则是他们初遇时,她戴在发间的那朵。
他居然都保留着...
盒底还有一封信,信封上没有署名。她颤抖着手打开,是沈砚的字迹:
“微微,见字如面。今日又对着你的画像发呆了整夜,士兵们都在笑我痴傻。但我知道,若是你,定会理解这份思念。
边关苦寒,每当夜深人静,我总是想起你舞剑的身影,想起你倔强的眼神。那些回忆,是支撑我度过漫长黑夜的唯一慰藉。
不知你此刻在做什么?是否还在生我的气?我知道那些伤人的话让你心痛,但请相信,我的心比你更痛。
若有来生,我定不负你。
永远爱你的砚”
信的日期,是在云家被抄的一个月前。那时他已经知道了即将发生的变故,所以在提前向她告别。
云知微将信紧紧贴在胸口,哭得不能自已。原来他早就做好了赴死的准备,却还在担心她会生气。
这个傻子,永远把她放在第一位。
营帐外传来脚步声,云知微急忙擦干眼泪,将信小心收好。
进来的是军医,一个慈眉善目的老者。他为云知微检查了腿伤,重新上药包扎。
“伤势恢复得不错,”军医满意地说,“再休养几日就能行走了。”
云知微道了谢,送走军医后,她继续探索这个充满沈砚痕迹的空间。
在书架的底层,她发现了一本笔记。翻开一看,是沈砚的日记。从日期来看,是他驻守边关这几年断断续续写下的。
她迫不及待地阅读起来。日记中记录了他的日常生活,战事部署,但更多的,是对她的思念。
“今日又梦到微微,她在梨花树下对我笑。醒来时,枕边已湿透。”
“收到京中来信,知她安好,心下稍安。只愿她永远不知真相,恨我也好,怨我也罢,只要她平安。”
“边关下雪了,想起那年冬天,与她一起在梅林中赏雪。她笑得那么开心,像冬日里的暖阳。”
“微微,对不起...”
每一字每一句,都像一把刀,狠狠刺进云知微的心脏。她可以想象沈砚在写这些文字时的心情,该是何等痛苦与无奈。
日记的最后一页,字迹格外潦草:
“圣上疑心日重,云家大难将至。我已安排好后路,定护微微周全。纵使万劫不复,亦无悔。”
日期正是云家被抄的前三天。
云知微合上日记,泪如雨下。她终于明白了沈砚所有的苦衷,也理解了他为何选择那样残酷的方式逼她离开。
他宁可让她恨他,也要她活着。
夜幕降临,士兵送来了晚餐。简单的饭菜,但热气腾腾。云知微勉强吃了几口,却食不知味。
营帐内点起了油灯,昏黄的光线给一切都蒙上了怀旧的色彩。她坐在沈砚曾经坐过的位置上,抚摸着他用过的物品,仿佛这样就能感受到他的存在。
夜深了,她却毫无睡意。腿伤依然疼痛,但更痛的是心。
她取出那封遗诏,在灯下仔细观看。这薄薄的一卷绸缎,承载着太多的鲜血与生命。云家因它而亡,沈砚为它而死。
现在,它是她复仇的唯一希望。
但赵擎说得对,现在还不是时候。皇帝势力正盛,单凭一纸遗诏,很难动摇他的统治。她需要更多的盟友,更周密的计划。
将遗诏小心收好,她又拿出那枚护身符。在灯光下,护身符泛着温润的光泽,那个“微”字格外清晰。
“砚哥,”她轻声说,“我知道你还在。请你继续指引我,告诉我该怎么做。”
护身符微微发热,像是在回应。
就在这时,营帐外突然传来一阵骚动。云知微警觉地站起身,握紧了沈砚留下的长剑。
门帘被掀开,赵擎快步走进来,脸色凝重。
“云小姐,有情况。”他压低声音,“我们的人发现一队可疑人马在营地附近出没,很可能是皇帝的密探。”
云知微的心猛地一沉:“他们发现我在这里了?”
“还不确定,但很有可能。”赵擎皱眉,“营地里有内奸,否则他们不会这么快找到这里。”
“那现在怎么办?”
赵擎沉思片刻:“为安全起见,你得换个地方。我在后山有一个秘密据点,知道的人很少。”
云知微点点头:“我听你的安排。”
她迅速收拾好东西,将沈砚的日记和那缕青丝小心包好,贴身收藏。至于那幅画像,她犹豫了一下,还是决定留下。带在身边太显眼了。
赵擎带着她悄然离开营帐,避开了巡逻的士兵,向后山走去。
夜色浓重,山路难行。云知微腿伤未愈,走得很是艰难。赵擎不时伸手扶她,动作礼貌而克制。
“就在前面。”赵擎指着一处山壁,“那里有一个山洞,很隐蔽。”
云知微顺着他指的方向看去,只见茂密的藤蔓后,隐约有一个洞口。
就在他们即将到达洞口时,一支冷箭突然破空而来,直射云知微的后心!
“小心!”赵擎猛地将她推开,自己却来不及躲闪,箭矢深深扎入他的肩膀。
“赵将军!”云知微惊呼。
更多的箭矢从黑暗中射来。赵擎强忍伤痛,拉着她快速躲到一块巨石后。
“他们找到我们了!”赵擎咬牙拔出手臂上的箭矢,鲜血顿时涌出。
云知微急忙撕下衣襟为他包扎:“现在怎么办?”
赵擎的脸色因失血而苍白,但眼神依然坚定:“我拖住他们,你趁机进入山洞。里面有一条密道,可以通到山外。”
“不行!我不能丢下你!”
“这是命令!”赵擎罕见地严厉起来,“沈将军用生命保护你,我不能让他的牺牲白费!”
云知微还要说什么,但追兵已经围了上来。火把的光亮在黑暗中晃动,像嗜血的野兽的眼睛。
“云知微,出来吧!”一个熟悉的声音响起,“我们知道你在里面!”
云知微浑身一僵。那是高公公的声音!他居然亲自追来了!
赵擎握紧长剑,对她使了个眼色,示意她准备突围。
就在这时,云知微胸前的护身符突然剧烈震动起来,发出灼热的热度。她下意识地低头,发现护身符正散发着强烈的光芒。
更让她震惊的是,光芒中隐约浮现出一个模糊的身影——那是沈砚的轮廓!
“砚哥?”她难以置信地轻呼。
光影中的沈砚对她微微一笑,然后指向山洞的方向。他的嘴唇翕动,像是在说什么。
云知微仔细辨认着他的口型,终于明白了他的意思。
“相信我,跟我来。”
她不再犹豫,对赵擎说:“赵将军,我们进山洞!”
赵擎虽然不解,但还是点头同意。在又一轮箭雨停歇的间隙,两人快速冲向山洞。
追兵立刻发现了他们的动向,纷纷追来。但奇怪的是,在他们接近山洞时,突然纷纷倒地,像是被什么无形的东西阻挡了。
云知微回头看了一眼,只见沈砚的光影正站在洞口,张开双臂,形成了一道屏障。追兵们惊恐地看着空无一物的洞口,不敢上前。
“快走!”赵擎拉着她进入山洞深处。
山洞内部很宽敞,果然如赵擎所说,有一条向下的密道。两人毫不犹豫地进入密道,在黑暗中摸索前行。
不知走了多久,前方出现亮光。他们走出密道,发现自己正处于一处隐蔽的山谷中。谷中有一条小溪,溪水潺潺,在月光下闪着银光。
“这里安全了。”赵擎松了口气,因失血过多而踉跄了一下。
云知微急忙扶住他,让他在溪边坐下,重新为他包扎伤口。
“刚才...你看到了吗?”她试探着问。
赵擎疑惑地看着她:“看到什么?”
云知微沉默了。看来只有她能看到沈砚的光影。这究竟是她的幻觉,还是...
她低头看着胸前的护身符,它已经恢复了平静,但那个“微”字依然清晰。
“我们休息一下吧。”她轻声说,“你的伤需要处理。”
赵擎点点头,靠在岩石上闭目养神。
云知微坐在溪边,望着水中月亮的倒影,心中五味杂陈。
沈砚即使死后,依然在守护着她。这份深情,让她既感动又心痛。
山谷中风声呜咽,像是情人的低语。她握紧护身符,仿佛这样就能握住他无形的手。
“砚哥,”她对着夜空轻声说,“无论你在哪里,我都会继续前行。直到为你讨回公道的那一天。”
一颗流星划过天际,在夜空中留下短暂而绚烂的光痕。
就像他们的爱情,美丽却短暂,但足以照亮她余生的道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