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砚空洞的瞳孔深处,那由灰白光点勾勒出的海疆图缩影,尤其是那燃烧鬼火般的“北”字坐标,像两把冰锥,狠狠凿进云知微的眼底,刺穿了她因蛊酒而短暂迷离的意识。那不是重逢的慰藉,而是对亡者最极致的亵渎,是对他们之间一切过往最残忍的践踏。
他安静地躺在那里,躯壳冰冷,灵魂早已不知所踪,却连这最后的安宁都被剥夺,沦为指引方向的、可悲的罗盘。
“果然……果然在这里!”中年男人发出压抑不住的、带着颤音的狂喜低吼,他死死盯着沈砚瞳孔中那闪烁的图影,又迅速瞥了一眼琉璃蛊盅底部那同样微微发亮、指向一致的蛊灰,脸上因激动而泛起病态的红晕,“最终的坐标!沉船!‘虎符’的最终秘地!”
他猛地转向瘫坐在金属椅上、因眼前景象而浑身冰冷僵硬的云知微,眼神灼热得几乎要将她点燃:“你看到了吗?这就是他留给你的‘最后一面’!哈哈哈哈哈……”他发出一阵扭曲的笑声,“用他的尸体,为你我……指引迷津!”
云知微的牙齿因极致的悲愤和寒意而剧烈打颤,她想嘶喊,想扑上去撕碎这个恶魔,可身体如同被冻住,连抬起一根手指都做不到。只有泪水,滚烫的泪水,如同岩浆般灼烧着她的脸颊,却融化不了半分这彻骨的冰冷和绝望。
中年男人不再理会她,他迅速从怀中取出一个扁平的、不知何种金属打造的匣子,打开后,里面是柔软的衬垫和细小的工具。他像对待一件稀世珍宝般,小心翼翼地将琉璃蛊盅底部那些散发着微光的蛊灰,用一支细小的银勺,一点点、极其仔细地刮取下来,收入匣中特定的凹槽内。
每刮取一点,沈砚瞳孔中那闪烁的图影就似乎微弱一分,仿佛那蛊灰与他瞳孔中的烙印同源共生。
与此同时,云知微感到自己体内那因蛊酒而暂时平息的“同归蛊”本源,再次剧烈地躁动起来!心口的伤、右臂的灼痛,与沈砚瞳孔中那逐渐黯淡的图影产生了强烈的、令人窒息的共鸣!仿佛他最后的存在,正通过这诡异的联系,一点点被她,被这残酷的仪式,消耗、湮灭!
“不……停下……求你……”她终于从喉咙深处挤出破碎的、带着血丝的哀求,声音微弱得如同蚊蚋。
中年男人充耳不闻,他将最后一撮发光的蛊灰收入匣中,满意地合上盖子。而此刻,沈砚瞳孔中的海疆图已淡得几乎看不见,只剩下那空洞的、灰败的眼眸,无力地对着舱顶,仿佛连最后一点残存的痕迹都被榨取干净。
他死了。
这一次,是真正意义上的,连一丝可供利用的残渣都不剩的……彻底消亡。
中年男人将金属匣珍重地收起,这才再次将目光投向云知微,那眼神如同看着一件即将完成最后使命的工具。
“好了,最后的‘引子’也已齐备。”他拍了拍收好的金属匣,语气带着一种完成任务后的轻松与残忍,“你的价值,也差不多到头了。不过,在处置你之前……”
他顿了顿,目光在云知微和卧榻上沈砚的遗体之间来回扫视,嘴角勾起一抹令人毛骨悚然的弧度:
“既然你们‘同心同归’,他为你承受了双心剜刻之刑,你难道……不该有所‘回报’吗?”
云知微的心脏猛地一缩,一股比死亡更强烈的不祥预感攫住了她。
只见中年男人走到卧榻边,竟伸手,将沈砚的遗体微微侧过,让他那双刚刚失去最后光采、空洞睁着的眼眸,**直直地“望”着云知微的方向**!
“看着他。”中年男人命令道,声音如同淬了冰,“好好看着,这个因你而死的男人。记住他现在的样子。”
云知微的视线被迫与那双空洞的死寂眼眸对上,那里面再也没有了深邃,没有了复杂的情愫,没有了哪怕一丝痛苦的波澜,只有彻底的、万古不变的虚无。他俊美的脸庞在死亡的笼罩下,呈现出一种玉石般的冰冷和僵硬。
而她,浑身血污,心口狰狞,如同风中残烛,坐在他对面,被迫承受着这最后的、凌迟般的“对视”。
“若非你,他不会卷入云家之事,不会身中奇毒,不会一次次重伤,更不会……落到如此境地,连死后都不得安宁。”中年男人冰冷的话语,如同最锋利的刀子,一刀一刀,精准地切割着她早已破碎的灵魂,“他是你的‘盾’,替你挡下了所有明枪暗箭,直至粉身碎骨。而你……”
他顿了顿,语气带着一种审判般的残忍:
“你这面被他用性命护住的‘盾’,最终,却连他一块完整的尸骨,都无法保全。”
话音落下的瞬间,云知微脑海中那根名为“理智”的弦,彻底崩断了。
所有的画面——兄长的血书,沈砚的批注,荒岛的相依,赌坊的搏命,剜心的酷刑,毒酒的穿肠,直至眼前这彻底死寂、受尽屈辱的遗体——如同决堤的洪水,轰然冲垮了她所有的防线。
“啊——!!!!!”
一声不似人声的、凄厉到极致的悲号,猛地从她胸腔深处爆发出来!那不是哭泣,不是呐喊,而是灵魂被硬生生碾碎时发出的、最后的、绝望的嘶鸣!
她猛地喷出一口鲜血,那血并非鲜红,而是带着内脏碎块的、浓稠的暗红色,溅落在冰冷的地面上,也溅落在她颤抖的手上。
眼前的一切开始天旋地转,黑暗如同厚重的幕布,从四面八方合拢。在意识彻底沉入无边深渊的前一刹那,她最后看到的,依旧是沈砚那双空洞地“凝望”着她的、死寂的眸子。
和他唇角,那仿佛永远凝固了的、带着一丝她永远无法读懂含义的……微弱弧度。
是嘲讽?
是解脱?
还是……未尽的话语?
她不知道。
黑暗,彻底吞噬了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