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光如水,洒在相拥的两人身上。沈砚的心跳虽然微弱,却稳定地持续着,与云微魂魄的波动奇异地同步。他们能清晰地感受到彼此生命力的流淌,如同一株双生花,共享着同一个根系。
“真的...再也不会分开了吗?”云微的声音带着不敢置信的颤抖,虚幻的手指轻轻描摹着沈砚消瘦的轮廓。
沈砚握住她的手,这一次,指尖传来的不再是虚无,而是真实的触感——冰凉,却真实存在。“老僧说,我们如今同生共死。”他咳嗽了几声,唇边逸出一丝血线,但眼神却亮得惊人,“微微,这是我的奢求成真。”
然而,这奇迹般的维系并非没有代价。沈砚能感觉到,自己的生命力如同漏底的沙漏,正在缓慢而坚定地流逝。而云微的魂魄,虽然凝实,却依旧脆弱,像风中残烛,依赖着他那所剩无几的“灯油”而存。
凌风和明月站在不远处,又是欣慰又是忧虑。王爷活下来了,与云娘娘以这种不可思议的方式重聚,可这状态,分明是饮鸩止渴。
“王爷,云娘娘,”明月上前,声音凝重,“同生共死之契,意味着任何一方的损伤都会波及另一方。王爷的身体...仍是最大的隐患。”
仿佛为了印证她的话,沈砚又剧烈地咳嗽起来,这一次,咯出的鲜血中,那命灯碎片的闪光更加密集刺眼。云微的魂魄也随之波动,颜色黯淡了一瞬。
“沈砚!”云微惊慌地试图稳住自己的形态,却发现自己的力量与他的生命紧紧捆绑,他弱,她便无法强。
“没事...”沈砚喘匀了气,对她虚弱地笑笑,“能这样看着你,碰触你,已是上天垂怜。”
就在这时,一个压抑着复杂情绪的声音打破了这片刻的温存。
“皇兄。”
慕容翊从梅树的阴影中缓缓走出,月光照出他苍白而憔悴的脸,以及手中那把闪着幽蓝寒光的匕首。他的眼神里有愧疚,有挣扎,更有一丝破釜沉舟的决绝。
凌风瞬间拔剑,挡在沈砚和云微身前:“慕容翊!你还敢来!”
慕容翊没有看凌风,目光直直落在沈砚身上:“我别无选择。”
沈砚在云微的搀扶下站起身,平静地看着这个同父异母的弟弟:“是为了你身上未解的诅咒?”
慕容翊的嘴角扯出一个苦涩的弧度:“皇兄果然料事如神。海妖王的诅咒并未完全清除,它一直在侵蚀我的生命。唯有至亲之人的心头热血,混合鲛人泪的力量,才能彻底净化。”
他的目光转向云微——或者说,转向她魂魄核心处那一点凝聚的鲛人泪精华。“你们如今性命相连,她的魂魄里,有我需要的东西。而你的心头血,是引子。”
“你疯了!”云微的魂魄因愤怒而激荡起蓝色的光晕,“取他心头血,无异于直接杀他!我也会...”
“我知道!”慕容翊低吼一声,眼中布满血丝,“我知道你们同生共死!但我还能怎么办?眼睁睁看着自己化为枯骨,或者变成没有理智的怪物吗?”他举起匕首,声音带着绝望的颤抖,“皇兄,我对不起你,但我只想活下去!”
气氛瞬间剑拔弩张。凌风紧握剑柄,明月暗中捏住了符咒,云微挡在沈砚身前,魂体光芒大盛,做出保护的姿态。
然而,沈砚却轻轻推开了云微。他上前一步,直面那淬毒的匕首,脸色是一种看透一切的平静。
“若我的血,能救你一命...”他缓缓开口,声音不大,却让所有人都愣住了,“我给你。”
“王爷不可!”
“沈砚!”
“皇兄...”
几声惊呼同时响起。
沈砚抬手,制止了他们。他看着慕容翊,眼神里没有恨,只有深深的疲惫和一丝怜悯:“父皇欠你的,母族欠你的,或许,也该由我来还一部分。更何况...”他回头,望进云微盈满泪水的眼眸,“我与微微既能同生,亦能共死。若此举能消弭一段仇怨,换来你的生机,或许...值得。”
他竟是存了牺牲自己,同时解脱慕容翊,也让自己和云微共同面对终结的心思!
“不!我不要你这样的牺牲!”云微尖叫,魂体扑上前想要拦住他,却被沈砚周身一股柔和却坚定的力量推开。他与慕容翊之间,仿佛形成了一个无形的力场。
慕容翊握着匕首的手剧烈颤抖起来。他看着沈砚坦然赴死的眼神,看着云微悲痛欲绝的模样,看着凌风明月警惕而愤怒的目光...他想要的,从来不是这样的结局。
“啊——!”他发出一声痛苦的低吼,匕首“哐当”一声掉在地上。“我做不到...皇兄...我终究...做不到...”
他踉跄着后退几步,靠着梅树滑坐在地,双手捂住脸,肩膀剧烈地耸动起来。那个骄傲阴狠的西夏皇子,此刻脆弱得像一个迷路的孩子。
紧绷的气氛骤然松弛。凌风松了口气,但仍未放松警惕。明月悄悄收起了符咒。
云微立刻回到沈砚身边,紧紧抓住他的手臂,仿佛一松手他就会消失。
沈砚看着崩溃的慕容翊,沉默片刻,对明月道:“看看他的诅咒,可还有他法?”
明月上前,仔细检查了慕容翊的状况,眉头越皱越紧:“诅咒已深入心脉,寻常方法...确实回天乏术。除非...”
“除非什么?”慕容翊抬起头,眼中燃起一丝微弱的希望。
“除非能找到传说中的‘同心莲’。”明月道,“古籍记载,同心莲并蒂双生,一株二花,同根同命,恰似...恰似王爷与云娘娘此刻的状态。以其花蕊入药,或可替代至亲心头血,引导鲛人泪之力净化诅咒。”
“同心莲在何处?”沈砚立即问。
明月面露难色:“只记载生于至净至寒之地,具体所在...无人知晓。而且,此物极为罕见,百年难遇。”
刚刚升起的希望,又沉了下去。
就在这时,云澈揉着惺忪的睡眼从屋里走出来:“沈叔叔,姑姑,你们在做什么?”他看到了坐在地上的慕容翊,歪了歪头,“慕容叔叔,你怎么哭了?”
孩子的纯真话语,让在场的大人们心中都是一酸。
慕容翊看着云澈,忽然想起这孩子是纯阳之体,他的血曾克制过邪灵...一个更加疯狂,却或许能两全的念头,在他脑海中成形。
他缓缓站起身,抹去脸上的泪痕,眼神恢复了某种冷静,但那冷静之下,是更深的决绝。
“不必找同心莲了。”他开口,声音异常平静,“还有一个办法。”
众人的目光再次聚焦在他身上。
慕容翊走到云澈面前,蹲下身,摸了摸孩子的头:“澈儿,叔叔需要你帮一个忙,可能会有点疼,你怕不怕?”
云澈看了看沈砚和云微,坚定地摇摇头:“只要能帮沈叔叔和姑姑,澈儿不怕!”
“慕容翊,你想做什么?”沈砚察觉到不对,想要上前,却因身体虚弱而慢了一步。
只见慕容翊迅速取出一个造型古怪的墨玉小鼎,又以极快的速度划破了自己的手腕,将鲜血滴入鼎中。同时,他另一只手轻轻点在云澈的眉心,引动那残留的纯阳之气。
“以我残躯为祭,以纯阳之血为引,逆转化血咒,转嫁噬心诅!”
他念动咒语,墨玉小鼎顿时乌光大盛,将他和云澈笼罩其中。一股不祥的黑暗气息从慕容翊体内被强行抽出,通过鼎炉的转化,竟化作丝丝缕缕的黑线,试图缠绕上云澈!
“住手!”沈砚目眦欲裂,想要冲过去,却被那乌光屏障弹开。
云微的魂魄也感受到那诅咒之力的邪恶与霸道,她尖叫着扑向屏障,魂体与乌光接触,发出“滋滋”的灼烧声。
“慕容翊!你会害死澈儿的!”明月急得大喊,试图破开屏障。
慕容翊的脸色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变得灰败,但他看着云澈的眼神却异常柔和:“放心...转化后的诅咒,只会吸取他少量纯阳之气,会虚弱一段时间,但不会伤及根本...而这噬心之痛,由我来承受...这是我...唯一能做的补偿...”
他话音未落,那丝丝黑线已完全没入云澈体内,孩子闷哼一声,软软倒下,脸色瞬间苍白。而慕容翊则猛地喷出一口漆黑如墨的血液,整个人蜷缩起来,身体表面开始浮现诡异的黑色纹路,显然正在承受着诅咒反噬的巨大痛苦。
他用自己的身体作为过滤和承载的容器,将最致命的诅咒之力转移到了自己身上!
乌光散去,明月立刻上前抱住云澈,探查后稍稍松了口气:“只是力竭晕厥,纯阳根基未损。”
而慕容翊已经倒在地上,气息奄奄,那黑色的纹路如同活物般在他皮肤下蠕动,带来无尽的痛苦。
沈砚在云微的搀扶下走到他身边,心情复杂难言。
慕容翊艰难地睁开眼,看着沈砚,扯出一个扭曲的笑容:“皇兄...这下...我们两清了...我不欠你的了...”
他又看向云微魂魄核心的那点蓝光,眼中闪过一丝释然:“云娘娘...对不起...”
最终,他的目光落在昏迷的云澈身上,充满了最后的牵挂与歉意。
黑色的纹路迅速蔓延至他全身,他的身体开始变得冰冷僵硬。
“慕容...”沈砚蹲下身,想要扶住他,却不知该说什么。
“把我...和这梅树...埋在一起吧...”慕容翊用尽最后力气,断断续续地说,“母妃说...她最喜欢...梅花了...”
他的手无力垂下,眼睛缓缓闭上,再无声息。那俊美的脸上,痛苦的神情逐渐凝固,最终归于平静。
一场纠缠多年的恩怨,以这样一种惨烈而意外的方式,画上了句点。
月光依旧清冷,照在慕容翊逐渐冰冷的身体上,照在沈砚疲惫悲伤的脸上,照在云微虚幻而哀戚的魂魄上,也照在昏迷的云澈苍白的小脸上。
同生共死的契约将他们紧密相连,而死亡的阴影,并未因此远离。慕容翊用生命解开了诅咒的死结,却也将更沉重的担子,压在了活着的人肩上。
沈砚看着掌心那滴蕴含云微魂魄的泪珠,又看看身边挚爱的虚影,一种前所未有的沉重感攫住了他。
他们虽然在一起了,但未来的路,似乎比以往任何时候,都要艰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