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海恢复了往日的宁静，深渊之眼闭合处只余一圈淡淡的涟漪，仿佛云微跃入的刹那不过是一场幻觉。
沈砚僵立在原处，手中的鲛人泪散发着温润的蓝光，映照着他死寂的双眼。凌风与萧煜跪在一旁，不敢出声。明月望着那圈渐散的涟漪，泪水无声滑落。
“王爷...”凌风终于忍不住开口，声音嘶哑，“我们...”
沈砚缓缓抬手，止住了他的话。他的目光依旧锁定在云微消失的地方，仿佛还能看见她最后回头时的那抹微笑。
“她让我活下去。”沈砚的声音很轻，像是在自言自语，“那我就活下去。”
他小心地将鲛人泪收入怀中，贴胸放好。那里还藏着另一件东西——那枚刻着“生死不离”的玉佩，虽然已经裂开，但他始终带在身边。
“回鲛人宫。”沈砚转身，眼中没有任何情绪，“我要见族长。”
明月连忙起身带路。一路上，沈砚沉默得可怕，他的步伐稳健，背脊挺直，仿佛刚才那个悲痛欲绝的人不是他。但凌风和萧煜都看得出来，那不过是一具抽空了灵魂的躯壳。
鲛人宫中，族长早已等候多时。看到沈砚独自归来，她眼中闪过一丝了然与悲痛。
“孩子，”她轻声道，“我都知道了。”
沈砚在她面前跪下：“族长，可还有办法？”
族长沉默良久，才缓缓道：“深渊之眼是上古战场遗迹，坠入者从无生还。但是...”
沈砚猛地抬头，眼中终于有了一丝光亮：“但是什么？”
“云姑娘体内有鲛人泪的力量。”族长沉吟道，“也许...只是也许...她的灵魂尚未完全消散。”
“我该怎么做？”沈砚急切地问。
族长起身，示意他们跟上。她带着他们来到宫殿深处的一个密室，密室内供奉着一盏造型奇特的灯。那灯没有灯油，没有灯芯，只有一团柔和的光在灯盏中缓缓流动。
“这是命灯。”族长轻声道，“以心头血为引，可窥视生死之秘。但使用此法极其凶险，稍有不慎便会魂飞魄散。”
沈砚毫不犹豫：“我要怎么做？”
族长看着他，眼中满是担忧：“你要以自身心头血为灯油，以执念为灯芯。若她的灵魂尚在，命灯便会显影。但每一次显影，都会消耗你的生命力。”
“无妨。”沈砚解开衣襟，“开始吧。”
族长取出一把匕首，在沈砚心口轻轻一划。鲜血涌出，滴入命灯之中。令人惊讶的是，血液在灯盏中并未凝固，而是化作一团跳动的火焰。
“想着她，”族长低声道，“用你全部的意念呼唤她。”
沈砚闭上眼，脑海中浮现出云微的容颜。从初遇时梅树下的惊鸿一瞥，到冷宫中的生死相依，再到流放岛上的不离不弃...每一个画面都如此清晰，仿佛就发生在昨日。
命灯中的火焰开始跳动，渐渐凝聚成一个模糊的身影。那确实是云微，她闭着眼，仿佛在沉睡，周身笼罩着一层淡淡的蓝光。
“她还活着！”凌风惊喜地喊道。
族长却面色凝重：“不，这只是她残存的灵魂碎片。她的肉身...恐怕已经...”
沈砚死死盯着那个身影：“我该怎么救她？”
“只有一个办法。”族长的声音低沉，“找到她所有的灵魂碎片，用鲛人泪的力量为她重塑肉身。但灵魂碎片散落各处，寻找的过程凶险万分。”
“我去。”沈砚毫不犹豫，“无论她在哪里，我都要找到她。”
族长叹了口气：“既然如此，我就将命灯交给你。它会指引你寻找灵魂碎片的方向。但记住，每一次使用命灯，都会折损你的寿命。”
沈砚接过命灯，那团火焰在他手中微微跳动，仿佛感应到了他的决心。
“多谢族长。”他躬身行礼，“我这就出发。”
明月上前一步：“我跟你们一起去。我对东海比较熟悉，或许能帮上忙。”
沈砚看了她一眼，轻轻点头。
他们很快做好了准备。临行前，族长将一枚珍珠交给沈砚：“这是传讯珠，若有危险，捏碎它，我会立刻感知到。”
沈砚接过珍珠，再次道谢。
离开鲛人宫后，命灯中的火焰指向了北方。他们顺着指引前行，一路上沈砚几乎不说话，只是时不时地看着命灯中那个沉睡的身影。
“王爷，”凌风担忧地说，“您已经一天一夜没有休息了。”
沈砚摇头：“我不累。”
其实他的脸色已经苍白得可怕，心口的伤口也因为频繁使用命灯而迟迟不能愈合。但他仿佛感觉不到疼痛，只是执着地追寻着那个微弱的方向。
三日后，他们来到了一片荒芜的海域。这里没有鱼群，没有珊瑚，甚至连海水都显得格外阴沉。
“这里是遗忘之海。”明月神色凝重，“据说坠入此海的人会失去所有记忆。”
命灯中的火焰在这里变得格外明亮，显然云微的一片灵魂碎片就在附近。
他们开始分头寻找。沈砚捧着命灯，在荒凉的海底缓缓前行。忽然，命灯剧烈地跳动起来，火焰指向一块巨大的礁石。
沈砚游近礁石，发现石缝中卡着一片蓝色的光点。那光点很微弱，但散发着熟悉的气息。
“微微...”他伸手想要触碰那片光点。
就在这时，一个黑影突然从礁石后窜出，直扑沈砚！那是一个失去理智的怨灵，眼中闪烁着疯狂的光芒。
沈砚急忙闪避，但怨灵的速度极快，利爪划破了他的手臂。鲜血涌出，在海水中晕开。
“王爷！”凌风闻声赶来，与怨灵战在一起。
沈砚顾不上伤势，继续伸手去取那片灵魂碎片。当他的指尖触碰到光点的刹那，一段记忆涌入脑海——
那是云微在冷宫中的记忆。她蜷缩在角落里，手中握着一支已经枯萎的梅花，轻声哼着他们初遇时他唱给她的那首歌。
“沈砚...”记忆中的她轻声呢喃，“你在哪里...”
沈砚的心一阵刺痛。原来在他不知道的时候，她一直在等他。
他小心地将那片灵魂碎片收入特制的玉瓶中。碎片进入玉瓶的瞬间，命灯中的身影似乎清晰了一分。
“我们得尽快离开这里。”明月解决掉那个怨灵后游过来，“血腥味会引来更多怨灵。”
果然，四周开始出现更多的黑影。他们不敢耽搁，迅速离开了遗忘之海。
接下来的一段时间，他们循着命灯的指引，走遍了东海的各个角落。每一次寻找都充满危险，每一次收获都让沈砚更加憔悴。
在幻雾海域，他们遇到了能制造幻觉的水母群。沈砚在幻境中看到了活生生的云微，她笑着向他伸出手。若不是明月及时唤醒他，他差点永远沉沦在幻境中。
在雷鸣深渊，他们遭遇了狂暴的海底风暴。为了保护装有灵魂碎片的玉瓶，沈砚用身体挡住了袭来的巨石，肋骨断了两根。
在沉默峡谷，他们被一群失魂者围攻。这些失去灵魂的生物不知疼痛，不惧死亡，他们苦战了整整一天一夜才脱身。
每一次使用命灯，沈砚的脸色就苍白一分。他的心口因为频繁取血而无法愈合，新伤叠旧伤，但他从不停下。
一个月后，他们终于收集到了大部分灵魂碎片。命灯中的云微已经十分清晰，她依旧闭着眼，但嘴角似乎带着一丝若有若无的微笑。
“还差最后一片。”沈砚看着命灯，声音沙哑，“在哪儿？”
命灯中的火焰跳动了几下，指向了一个让他们所有人都意想不到的方向——
京都。
“怎么会...”凌风不可置信，“云娘娘的灵魂碎片怎么会出现在京都？”
沈砚的眼中闪过一丝复杂：“我们必须回去。”
此时的京都已经戒严，太皇太后以沈砚“叛国”为名，大肆清除他的势力。城门处贴满了他们的通缉令，守卫也比平时多了数倍。
“这样进去太危险了。”萧煜担忧地说。
沈砚看着手中的命灯，轻声道：“无论如何，我都要去。”
他们趁着夜色潜入京都。令他们惊讶的是，京都的百姓似乎并不相信沈砚叛国的说法，街头巷尾都在悄悄议论太皇太后的暴政。
命灯指引他们来到了一个熟悉的地方——曾经的摄政王府。
如今的王府已经被查封，门前杂草丛生，一片破败。他们从后墙翻入，院中的景象让沈砚怔在原地。
那株他们初遇的白梅居然还活着，在月光下开着零星的花朵。梅树下，一个小小的土堆前插着一块木牌，上面歪歪扭扭地刻着：
“云微姑姑之墓”
“这是...”凌风惊讶地看着那个土堆。
一个怯生生的声音从树后传来：“你们是谁？”
众人回头，只见一个七八岁的男孩从树后探出头来。看到沈砚时，他愣了一下，随即惊喜地喊道：“沈叔叔！”
沈砚也认出了他——这是云微的侄子云澈，那个太皇太后用来威胁云微的孩子。
“澈儿？”沈砚蹲下身，“你怎么会在这里？”
云澈扑进他怀中，哽咽道：“姑姑走后，我一直偷偷来这里打扫。我相信姑姑一定还活着...”
沈砚轻轻抚摸他的头：“你是怎么逃出来的？”
“是一个叫慕容翊的叔叔救了我。”云澈从怀中取出一封信，“他让我把这个交给您。”
沈砚接过信，展开一看，脸色微变。信上只有寥寥数语：
“最后一枚碎片在太庙。小心陷阱。——慕容翊”
明月疑惑道：“慕容翊为什么要帮我们？”
沈砚沉默片刻：“或许，他也有自己的打算。”
太庙是皇室祭祀祖先的地方，守卫极其森严。更重要的是，那里设有各种机关陷阱，擅入者九死一生。
“王爷，让属下去吧。”凌风请命。
沈砚摇头：“命灯只有我能使用，我必须亲自去。”
他们趁着黎明前最黑暗的时刻潜入太庙。庙内烛火通明，却空无一人，这种反常的寂静让人不安。
命灯的火焰指向大殿中央的祭坛。沈砚缓缓走近，发现祭坛上放着一个水晶匣子，匣中正是最后一片灵魂碎片。
就在他伸手欲取的刹那，一个冰冷的声音从身后传来：
“终于等到你了，沈砚。”
太皇太后在侍卫的簇拥下从暗处走出，她的脸上带着得意的笑容：“慕容翊果然没有骗我，你真的会为了这个女人自投罗网。”
沈砚平静地看着她：“你早就知道了？”
“从你第一次使用命灯起，我就知道了。”太皇太后轻笑，“命灯的力量如此强大，我怎么可能感知不到？”
她挥了挥手，侍卫立刻将他们团团围住：“把命灯和灵魂碎片交出来，我可以给你一个痛快。”
沈砚看着祭坛上的水晶匣子，忽然笑了：“你以为，我没有任何准备就敢来吗？”
他猛地将命灯举高，灯光大盛，刺得人睁不开眼。趁此机会，凌风和萧煜同时出手，与侍卫战作一团。
沈砚则冲向祭坛，伸手去取那个水晶匣子。就在他的指尖即将触碰到匣子的瞬间，一道寒光从暗处射来！
“小心！”明月惊呼。
沈砚侧身闪避，但还是被暗器划伤了手臂。一个身影从梁上跃下，正是多日未见的慕容翊。
“抱歉，皇兄。”慕容翊手持长剑，眼中满是复杂，“我别无选择。”
沈砚看着他，忽然道：“你身上的诅咒，还没有完全解除吧？”
慕容翊脸色一变：“你怎么知道？”
“海妖王的诅咒岂是那么容易解除的。”沈砚淡淡道，“太皇太后答应为你彻底解除诅咒，所以你才为她卖命，对不对？”
慕容翊沉默不语，显然是默认了。
沈砚叹了口气：“如果我说，我有办法彻底解除你的诅咒呢？”
太皇太后厉声喝道：“慕容翊，不要听他胡说！快杀了他！”
慕容翊举剑的手微微颤抖，显然内心在激烈挣扎。
就在这时，祭坛上的水晶匣子突然迸发出强烈的蓝光。在蓝光的照耀下，命灯中的云微竟然睁开了眼睛！
“沈砚...”一个虚无缥缈的声音在殿中回荡，“小心...”
沈砚震惊地看着命灯，只见云微的影像正焦急地指着他的身后。他猛地回头，只见太皇太后手中不知何时多了一把淬毒的匕首，正向他刺来！
一切发生得太快，沈砚根本来不及闪避。眼看匕首就要刺入他的后心，一个身影突然扑过来，替他挡下了这一击。
是慕容翊。
“你...”太皇太后不可置信地看着他，“为什么...”
慕容翊吐出一口黑血，苦笑道：“或许...我终究做不到完全无情...”
他看向沈砚，用尽最后力气说道：“皇兄...对不起...”
他的身体缓缓倒下，再无声息。
太皇太后见状，知道大势已去，想要逃跑。但凌风和萧煜已经解决了其他侍卫，堵住了她的去路。
沈砚没有理会太皇太后，他冲到祭坛前，打开水晶匣子。最后一片灵魂碎片飞入命灯，与其他的碎片融合在一起。
命灯中的云微变得更加清晰，她看着沈砚，眼中满是柔情。
“沈砚，”她的声音依旧缥缈，却多了几分真实，“我已经集齐了所有的灵魂碎片，但还差最后一步...”
“什么？”沈砚急切地问。
云微的眼中闪过一丝悲伤：“需要至亲之人的心头血为引，才能为我重塑肉身。”
沈砚毫不犹豫地举起匕首：“用我的。”
“不！”云微惊呼，“那样你会死的！”
“没有你，我活着还有什么意义？”沈砚微笑着，匕首已经抵在心口。
就在这时，一个稚嫩的声音响起：“用我的！”
众人回头，只见云澈不知何时跟了过来。他跑到沈砚面前，坚定地说：“我是姑姑唯一的血亲，用我的血！”
云微在命灯中拼命摇头：“不行！澈儿还小...”
云澈却固执地看着沈砚：“沈叔叔，让我救姑姑吧。姑姑是为了救我才被太皇太皇太后控制的，这是我欠她的。”
沈砚看着这个年幼却坚强的孩子，心中百感交集。他蹲下身，轻声道：“澈儿，你还小，这种事情应该由大人来承担。”
“不！”云澈眼中含泪，“我已经失去了爹娘，不能再失去姑姑了。沈叔叔，求求你...”
就在他们争执不下时，命灯突然剧烈地晃动起来。云微的身影开始变得模糊，她痛苦地蜷缩着，仿佛正在承受巨大的痛苦。
“怎么回事？”沈砚惊慌地问。
明月检查了命灯，脸色大变：“灵魂碎片不能长时间暴露在外，必须尽快重塑肉身！否则...否则云姑娘就会魂飞魄散！”
沈砚不再犹豫，他举起匕首，对准自己的心口。云澈想要阻止，却被凌风拉住。
“王爷！”凌风的声音哽咽，“让属下来吧！”
沈砚摇头：“这是我的选择。”
他最后看了一眼命灯中的云微，轻声道：“微微，等我。”
匕首刺入心口，鲜血涌出，滴在命灯上。令人惊讶的是，血液并没有熄灭火焰，反而让火焰燃烧得更加旺盛。
在跳动的火光中，云微的身影渐渐实体化。她伸出手，似乎想要触碰沈砚，却始终隔着一层无形的屏障。
“还不够...”明月焦急地说，“还需要更多的力量！”
沈砚的脸色因为失血而苍白，但他依旧坚定地站着，任由心头血不断流入命灯。
就在他即将支撑不住时，一个意想不到的事情发生了——太皇太后突然挣脱束缚，冲向了命灯！
“既然我得不到，那就谁都别想得到！”她疯狂地大笑，手中不知何时多了一个黑色的符咒。
“不好！”明月惊呼，“那是灭魂符！”
太皇太后将符咒拍向命灯。在符咒接触灯焰的刹那，一声巨响震撼了整个太庙。
烟雾散尽后，命灯碎裂在地，灯焰已经熄灭。而云微的身影，也消失得无影无踪。
“不——”沈砚发出一声撕心裂肺的呼喊，整个人瘫倒在地。
凌风急忙上前扶住他，却发现他的心跳已经微弱得几乎感觉不到。
“王爷！坚持住！”
沈砚的目光空洞地望着命灯碎片，嘴角溢出一丝凄然的微笑：
“终究...还是没能救回你...”
他的手无力垂下，再无声息。
而在所有人都没有注意到的角落，一点微弱的蓝光从命灯碎片中升起，悄无声息地没入了云澈的眉心。
男孩怔了怔，眼中闪过一丝与年龄不符的深沉。他抬头望向殿外渐亮的天色，轻声自语：
“姑姑，我会替你活下去。”
晨光透过窗棂，照在满目疮痍的大殿上。新的一天开始了，而有些人，却永远停留在了昨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