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暗如茧,将云微紧紧包裹。
她在密道中不知待了多久,时间仿佛凝固,唯有怀中匣子的棱角硌在胸口,提醒着她外面的世界正在发生着什么。
太皇太后来了。那个深居简出、却始终掌控着后宫生杀大权的老人。沈砚说过,太皇太后一直想除掉他。如今她亲自前来,必定是得到了什么消息。
云微的手不由自主地抚上密道的墙壁,冰冷的触感让她打了个寒颤。外面现在怎么样了?沈砚的伤势那么重,他能应付得了太皇太后吗?
“无论听到什么,都不要回头。”
沈砚最后的话语在耳边回响,带着不容置疑的决绝。可她又如何能做到?
她将耳朵贴在冰冷的石壁上,努力倾听外面的动静,却只听到自己如擂鼓般的心跳。这密道的隔音太好,好到让她与外界彻底隔绝。
忽然,一阵极细微的震动从石壁传来。不是声音,而是某种感应,仿佛有什么重物倒在了地上。
云微的心猛地一沉。是沈砚吗?他的伤势发作了?还是...
她不敢再想下去,摸索着在黑暗中寻找密道的出口。既然听不到,那就只能亲眼去看看。
密道很长,蜿蜒曲折,显然是精心设计的逃生通道。云微扶着墙壁艰难前行,每走一步,肩后的伤口都传来撕裂般的疼痛。但她顾不上了,心中只有一个念头:回到沈砚身边。
不知走了多久,前方终于出现一丝微弱的光亮。她加快脚步,发现光亮来自一扇隐蔽的石门。透过门缝,她辨认出这是御花园假山群的内部。
就在她准备推开石门的瞬间,外面传来了脚步声和对话声。
“...已经押往天牢了。”一个陌生的声音说道,“太皇太后懿旨,任何人不得探视。”
“那他...他怎么样了?”另一个声音问道,云微认出这是凌风。
“还能怎样?血都快流干了,还强撑着不肯倒下。”第一个声音带着几分嘲讽,“不过也撑不了多久了,太皇太后已经下令,明日午时...”
后面的话云微听不清了,她的耳朵嗡嗡作响,整个人如坠冰窟。
明日午时...是什么意思?
她猛地推开石门,冲了出去。外面的两人吓了一跳,待看清是她,更是面色大变。
“娘娘?!您怎么...”凌风惊愕地看着她。
“明日午时怎么样?”云微抓住凌风的手臂,力道大得几乎要捏碎他的骨头,“太皇太后下了什么命令?”
凌风避开她的目光,嘴唇颤抖着,说不出话来。
另一个侍卫见状,冷哼一声:“告诉你也无妨。摄政王沈砚,明日午时,斩立决。”
斩立决。
三个字如惊雷炸响在云微耳边。她踉跄后退,撞在假山上,却感觉不到疼痛。
“不...不可能...”她喃喃道,“他是摄政王,太皇太后怎么能...”
“摄政王?”那侍卫嗤笑,“通敌叛国,谋逆大罪,就是天王老子也救不了他!”
通敌叛国?云微忽然想起佛堂中沈砚的坦白。他做的那些事,若是被太皇太后知道,确实足够定他死罪。
可是...
“带我去见他。”她抓住凌风,“现在,立刻!”
凌风面露难色:“娘娘,天牢守卫森严,而且太皇太后有令...”
“我不管!”云微几乎是在嘶吼,“带我去见他,否则我现在就冲去慈宁宫,告诉太皇太后一切都是我指使的!”
这是威胁,也是她唯一能想到的办法。
凌风与另一个侍卫对视一眼,终于咬牙点头:“好,但娘娘要答应我,无论看到什么,都要保持冷静。”
天牢比云微想象的还要阴森恐怖。潮湿的空气弥漫着血腥与腐臭,昏暗的火把在墙壁上投下摇曳的影子,如同鬼魅起舞。
凌风显然已经打点好一切,守卫见到他们,只是默默打开了牢门。
最深处的牢房里,沈砚靠墙而坐,双眼紧闭。他的朝服已经被剥去,只穿着一件单薄的白色中衣,上面血迹斑斑。最触目惊心的是他的后背,鲜血几乎将整件衣服染红,甚至能看到翻卷的皮肉。
云微捂住嘴,才没有让自己哭出声来。
似是察觉到她的到来,沈砚缓缓睁开眼。看到她的瞬间,他的眼中闪过一丝惊愕,随即化为愤怒。
“谁让你来的?”他的声音嘶哑得厉害,“走!”
云微不理会他的驱逐,快步走到他面前,蹲下身查看他的伤势。离得近了,她才看清他的脸色已经苍白如纸,嘴唇干裂,唯有那双眼睛,依然深邃如昔。
“疼吗?”她颤抖着手,想要触碰他的伤口,却又不敢。
沈砚别过脸去:“不关你的事。凌风,带她走!”
凌风站在牢门外,垂首不语。
云微深吸一口气,从怀中取出那个瓷瓶,里面还有少许药膏。她小心翼翼地蘸取一点,轻轻涂在他的伤口上。
沈砚的身体猛地一颤,却没有推开她。
“我都知道了,”她一边上药,一边低声说,“明日午时...”
“嗯。”沈砚淡淡应了一声,仿佛在说明日天气如何。
云微的泪水终于忍不住滑落:“为什么...为什么你不解释?只要你告诉太皇太后真相...”
“什么真相?”沈砚忽然转头看她,眼神锐利,“告诉她我先帝的秘密?告诉她那些美人的死因?告诉她我为了保全心爱之人,不惜背负所有罪孽?”
他的嘴角勾起一抹嘲讽的弧度:“云微,你太天真了。这深宫之中,真相是最不值钱的东西。”
“可是你会死啊!”云微抓住他的手臂,“沈砚,你会死的!”
“我知道。”他的语气平静得可怕,“从立下血誓的那一天起,我就知道会有这一天。”
他抬起手,轻轻擦去她脸上的泪水:“别哭,这是我应得的。”
“不...”云微摇头,“不该是这样的...一定有办法救你...”
沈砚忽然咳嗽起来,鲜血从嘴角溢出。云微慌忙用手帕去接,那刺目的红色让她心如刀绞。
“听着,云微,”他握住她的手,力道大得惊人,“时间不多了。我死后,太皇太后不会放过你。你必须立刻离开京城,去江南,永远不要再回来。”
“我不走!”云微坚定地说,“我要去求太皇太后,我要告诉她一切...”
“你敢!”沈砚猛地推开她,眼中是她从未见过的厉色,“如果你敢去找太皇太后,我现在就死在你面前!”
云微怔住了,看着他因激动而更加苍白的脸,忽然明白了他的用意。
他是在保护她。即使到了最后一刻,他想的依然是她的安全。
“好...”她哽咽着点头,“我答应你,我会离开。”
沈砚的神色这才缓和下来。他靠在墙上,呼吸越发微弱:“那个匣子...都带上了吗?”
“带上了。”
“很好...”他闭上眼睛,似乎连说话的力气都没有了,“走吧...不要再来了...”
云微跪坐在他面前,贪婪地看着他的脸,想要将这一刻永远刻在心底。
就在这时,牢门外忽然传来一阵骚动。凌风急促地敲了敲门:“娘娘,快走!太皇太后的人来了!”
云微心中一紧,还来不及反应,沈砚已经猛地睁开眼。他不知从哪里来的力气,一把抓住她的手臂,将她推向牢房角落的阴影处。
“躲起来,不要出声!”他低声命令,随即整理了一下衣襟,端坐在原地,又变回了那个高高在上的摄政王。
牢门被打开,几个侍卫簇拥着一个老嬷嬷走了进来。云微认得她,是太皇太后身边最得力的徐嬷嬷。
“摄政王殿下,”徐嬷嬷的声音冰冷,“太皇太后念在往日情分,特命老奴送来一壶酒。”
她身后的侍卫端着一个托盘,上面放着一壶酒和一个酒杯。
云微的心瞬间沉到谷底。这哪里是念什么情分,分明是赐死!
沈砚看着那壶酒,忽然笑了:“太皇太后还真是心急,连明日午时都等不及了吗?”
徐嬷嬷面不改色:“殿下说笑了。这只是太皇太后的一点心意,愿殿下...一路走好。”
沈砚的目光扫过酒壶,又看向徐嬷嬷:“既然如此,就请嬷嬷代我谢过太皇太后。”
他伸手拿起酒壶,缓缓斟满酒杯。琥珀色的液体在杯中荡漾,映出他平静无波的脸。
云微在阴影中死死捂住嘴,才没有让自己尖叫出声。她看着沈砚端起酒杯,看着他将酒杯举到唇边...
“不!”她再也忍不住,从阴影中冲了出来,一把打翻了他手中的酒杯。
酒液洒在地上,立刻冒起白沫,发出刺鼻的气味。
徐嬷嬷的脸色骤变:“云娘娘?您怎么会在这里?”
云微挡在沈砚面前,直视着徐嬷嬷:“回去告诉太皇太后,若要杀他,先杀我!”
徐嬷嬷眯起眼睛:“娘娘这是要抗旨?”
“是又如何?”云微毫不退缩,“太皇太后若要治罪,我一人承担!”
“好一个情深义重。”徐嬷嬷冷笑一声,“既然如此,老奴就成全娘娘。”
她使了个眼色,身后的侍卫立刻上前,想要抓住云微。
“住手!”沈砚突然喝道。他强撑着站起身,将云微拉到身后,“徐嬷嬷,此事与她无关。”
“有关无关,太皇太后自有决断。”徐嬷嬷冷冷道,“来人,将云娘娘请回慈宁宫!”
侍卫们一拥而上。云微挣扎着,却敌不过他们的力气。在被拖出牢房的最后一刻,她回头看向沈砚,只见他站在原地,眼神复杂地看着她,嘴唇无声地动了动。
他说的是:“活下去。”
牢门在她面前重重关上,隔绝了他的身影,也隔绝了她最后的希望。
她被侍卫押着,走在阴冷的天牢通道里。每一步都如同踩在刀尖上,心中的痛楚几乎让她窒息。
沈砚...沈砚...
她在心中无声地呼唤着他的名字,泪水模糊了视线。
就在他们即将走出天牢时,身后突然传来一声闷响,像是有什么重物倒地。
云微猛地回头,只见沈砚的牢房方向,一片混乱。
“怎么了?”她嘶声问道,“发生什么事了?”
押解她的侍卫交换了一个眼神,没有回答,只是更加用力地拖着她向外走去。
云微挣扎着,哭喊着,却无济于事。在她被拖出天牢的最后一刻,她仿佛听到凌风凄厉的呼喊:
“王爷——!”
那声音如同利刃,直刺她的心脏。
夜色浓重,天牢的石门在她身后缓缓关闭,将所有的光明与希望都隔绝在内。
而她不知道的是,在牢房之中,沈砚倒在地上,手中紧紧攥着那枚褪色的平安结,嘴角带着一丝释然的微笑。
他终于,护住了她最后一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