头痛欲裂,像是被无数根细针反复穿刺。云微在一片混沌的黑暗中挣扎,终于挣脱了那无边无际的泥沼,猛地睁开了眼睛。
入目的依旧是冷宫熟悉的、布满蛛网和污迹的殿梁,空气中弥漫着挥之不去的霉味和……一丝极淡的、若有若无的龙涎香残余。身体仿佛被重物碾过,每一寸骨骼都泛着酸软与疼痛,但奇异的是,昨日那“冷梅香”带来的、如同毒虫啃噬般的剧痛,竟然减轻了大半。
是那枚刻着“微微 庚辰”的丹丸起了作用?
这个认知让她心头一悸,下意识地抬手抚向依旧闷痛的额角。然而,指尖触碰到的,并非冰冷的镣铐或是汗湿的皮肤,而是一种冰凉坚硬、带着独特玉石温润又刺骨棱角的触感。
她猛地侧头,瞳孔骤然收缩。
枕边,静静地躺着一样东西——半块玉佩。
那是半块上好的羊脂白玉,雕刻着祥云瑞兽的纹样,玉质温润,却被一道粗暴的、崭新的断裂痕生生撕裂!断口处参差不齐,仿佛是被巨大的力量硬生生掰断。而更让她触目惊心的是,那洁白的玉身上,沾染着几处早已干涸发黑、如同丑陋疮疤的血渍!
这玉佩的样式……这纹路……
云微的呼吸在瞬间停滞,浑身的血液仿佛逆流而上,冲得她眼前一片空白,耳边嗡嗡作响。
不会错!绝不会错!
这半块玉佩,与她记忆中,庚辰年梅树下,沈砚亲手为她系上、许下“永不相负”诺言的那块定情玉佩,一模一样!
它怎么会在这里?还断了?染着血?
她颤抖着,几乎是屏住呼吸,伸出冰冷的手指,小心翼翼地拈起那半块残玉。冰冷的断口硌着她的指腹,带来一种尖锐的痛感,而那干涸的血渍,更是散发出一种陈旧的、令人作呕的铁锈气味。
记忆的闸门再次被洪水冲垮。那些被她强行压抑的、属于“微微”和“庚辰年”的碎片,如同挣脱牢笼的猛兽,更加凶猛地扑向她。
她记得那块完整的玉佩,合在一起,便是一对交颈的鸳鸯,下方刻着他们的名字和年份。沈砚当时笑着说:“微微,这玉便是我,你贴身戴着,就如同我时刻护在你身边。此生此世,玉在人在,玉碎……”
他当时没有说完,被她嗔怪地捂住了嘴,说不吉利。
可现在……玉碎了。
是在什么样的情况下碎的?这上面的血……又是谁的?
是她的吗?在她被囚禁、被用刑的某个时刻,这块或许早已被他弃如敝履的玉佩,沾染了她的血,然后被他掰断?是他用来宣告旧情彻底泯灭的仪式?
还是……是他的血?
这个念头一冒出来,就像藤蔓一样疯狂滋长。她想起貂绒内衬的血渍,想起梅根下埋着的染血布条,想起他深夜诡异的行为,想起那枚刻着旧日印记、疑似缓解了她毒性的丹丸……
如果……如果这血是他的,如果这玉是他掰断的……那意味着什么?
意味着他并非全然无情?意味着他内心也在承受着某种煎熬?意味着他那些看似矛盾的行为背后,隐藏着一个她无法想象的、更加残酷的真相?
不!不可能!
云微猛地摇头,试图将这“危险”的念头甩出去。她怎么能为那个刽子手找借口?云家上百条人命横亘在他们之间,血海深仇,不共戴天!任何一丝一毫的动摇,都是对死去的亲族最可耻的背叛!
恨意再次如同烈焰般灼烧起来,试图焚毁所有不该有的软弱和猜疑。她紧紧攥着那半块残玉,断口的锋利边缘几乎要割破她的掌心,带来清晰的痛感,帮助她稳固那颗几乎要失控的心。
就在这时,殿门外传来了熟悉的、沉稳的脚步声。
沈砚来了!
云微的心脏猛地一缩,几乎是条件反射般,将那半块染血的残玉死死攥在手心,藏入袖中,然后迅速翻身面朝里侧,蜷缩起身体,伪装成尚未苏醒的模样。动作快得几乎扯动了脚踝上的镣铐。
殿门被推开,冰冷的空气涌入。沈砚的脚步没有丝毫停顿,径直走向床榻。
他停在床边,阴影笼罩下来,带着无形的压迫感。云微能感觉到他的目光落在她的背上,冰冷,锐利,仿佛能穿透她单薄的衣衫和伪装的平静,直抵她内心最混乱的角落。
他沉默着,没有像往日那样检查镣铐,也没有催促她服药。这种异常的寂静,反而比任何言语都更让人心悸。
时间一点点流逝,每一秒都如同在刀尖上煎熬。云微全身的肌肉都紧绷着,连呼吸都放得极轻极缓,生怕被他察觉出一丝异样。袖中那半块残玉,如同烧红的烙铁,灼烫着她的手腕皮肤。
终于,沈砚动了。
他俯下身,伸出手——却不是朝向她的镣铐,而是……轻轻地,拂开了她颈后因为汗湿而黏在皮肤上的几缕碎发。
指尖冰凉,带着一丝极细微的、不易察觉的颤抖,触碰到了她颈后的肌肤。
那一瞬间的触感,如同电流窜过,让云微浑身猛地一僵,几乎要控制不住地战栗起来。这个动作……太过亲昵,太过熟悉,属于遥远的、早已死去的过去!不属于现在这个冷酷的帝王和他恨之入骨的囚徒!
他想干什么?!
然而,那触碰只是一瞬。沈砚很快收回了手,仿佛刚才那一下只是无意间的动作。他的目光似乎在她枕边停留了一瞬——那里,原本放着另外半块玉佩的位置,如今空空如也。
他发现了?他知道她醒着?他知道她藏起了那半块玉?
云微的心跳快得要冲出胸膛。
就在她几乎要被这无声的对峙逼疯时,沈砚低沉的声音响起,带着一种刻意压抑后的平静,却比往常更加沙哑:
“今日的‘冷梅香’,会晚些送来。”
他说完,竟不再多留片刻,直接转身,迈着依旧沉稳,却仿佛比来时沉重了几分的步伐,离开了。
殿门合上,隔绝了他的身影和气息。
云微依旧僵硬地保持着原来的姿势,过了许久,才缓缓放松下来,后背早已被冷汗浸透。她摊开手掌,看着袖中那半块染血的残玉,心脏如同被浸在冰火之中,备受煎熬。
他看到了空无一物的枕边,却没有质问,没有搜查,只是说了那么一句没头没脑的话,然后离开。
这反常的举动,与他拂开她碎发的那个瞬间,以及这莫名出现的残玉交织在一起,像一团巨大的、充满毒刺的迷雾,将她紧紧包裹,几乎要窒息。
她将残玉举到眼前,借着清晨微弱的光线,仔细审视那断裂的痕迹和干涸的血渍。断口很新,力量极大。血渍深沉,渗入了玉质的纹理。
这玉,究竟因何而碎?这血,究竟属于谁?沈砚今日反常的平静和那个突兀的动作,又意味着什么?
她感觉自己正站在一个巨大的漩涡边缘,脚下是深不见底的黑暗,而沈砚,那个她恨之入骨的男人,似乎也并非站在安全的岸上,而是与她一同在这漩涡中沉浮,甚至……可能比她陷得更深。
这种认知,并没有带来丝毫安慰,反而让她感到了更深的恐惧和一种近乎绝望的悲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