掌心那枚被粗布包裹的碎陶片,像一块冰,又像一块烙铁,硌在云夙的血肉与骨骼之间。冰冷是它的实体,而灼烫,则源于它所带来的无尽猜度和屈辱感。她紧握着它,指节因用力而泛白,仿佛握着的是自己最后一线摇摇欲坠的神智。
帐外的喧嚣声并未平息,反而有愈演愈烈之势。不再是模糊的背景噪音,而是清晰的马蹄踏过冻土的闷响,兵甲碰撞的铿锵,以及远处隐约传来的、被风雪割裂的号角声。是北戎军队在调动?还是有战事发生?
这些声音穿过厚厚的帐帘,敲打着云夙麻木的耳膜。若在以往,任何外部变故都可能牵动她求生的神经,但此刻,她的心湖却如同被冰封,只漾起微不可察的涟漪。逃?能逃到哪里?这具被“焚心引”控制的躯壳,离了沈砚的“疏导”,不过是缓慢走向爆裂的皮囊。更何况,外界对于她,不过是另一个更大的、未知的囚笼。
她所有的注意力,几乎都被手心中这小小的物事占据。沈砚的意图,如同一个复杂的、布满荆棘的迷宫,她深陷其中,找不到出口。羞辱?暗示?监控?每一种可能都带来不同的痛苦和压力。
她再次展开粗布,露出那块暗褐色的陶片。指尖小心翼翼地避开锋利的边缘,抚过那片疑似附着细微晶体的断口。除了那点微弱的异样感,再无其他发现。她试图用唾液轻轻湿润指尖,再去摩擦那片区域,期待能有什么变化——或许是某些需要湿润才能显现的密写?但什么也没有发生。陶片依旧是那块陶片,冰冷,沉默,带着死亡的气息。
挫败感如同冰水浇下。或许,真的只是她想多了。这不过是沈砚心血来潮的、一种更精致的折磨方式,让她在无望的猜度中消耗掉最后的心力。
就在她几乎要放弃,准备将这恼人的东西扔开时,帐帘突然被猛地掀开!
不是沈砚,也不是送饭的侍女,而是一名神色匆忙、甲胄上沾着雪沫的北戎传令兵。他扫了一眼帐内污秽的环境和瘫坐在地的云夙,眼中闪过一丝嫌恶,但还是快速用北戎语高声喊道:
“紧急军令!所有闲置营帐即刻拆除,物资装箱!前锋营拔营,向东北方流沙井方向移动!快!”
流沙井?
这个地名像一根细针,猝不及防地刺入了云夙混沌的脑海!她猛地抬起头!
流沙井……流沙井!她记得这个名字!不是来自军事地图,而是……而是来自那张她拼命想要记住、却在沈砚真气冲击下变得支离破碎的“灰烬之图”!
在那幅由光影和污迹构成的、模糊的南洋航线图的某个边缘角落,似乎就有一个用极其隐晦的符号标记出的地点,旁边标注的古老地名,就是“流沙井”!当时她以为那只是航线图上一个无关紧要的参照点,并未深究!
北戎军队为什么要突然向那个方向移动?是巧合?还是……那幅“灰烬之图”暗示的,不仅仅是航线,还有别的秘密?难道“流沙井”并非指真正的流沙,而是一个代号,指向某个隐藏的据点或……通往海外的秘密路径?
心脏不受控制地狂跳起来,几乎要撞破胸腔。一股久违的、带着尖锐刺痛感的希望,如同被强行注入垂死身体的强心剂,让她浑身都战栗起来!
但这希望的火花刚刚闪现,就被更深的疑虑和恐惧覆盖。
这会不会是另一个陷阱?沈砚是否早就知道那幅“灰烬之图”的存在?他塞给她这面“镜子”,是否就是为了在此刻,让她听到“流沙井”这个名字时,产生反应?他是不是正躲在某个角落,观察着她的一举一动?
她强迫自己低下头,掩饰住脸上瞬间失控的表情,身体却无法抑制地微微发抖。
那传令兵并未在意她的异常,喊完命令后,便匆匆离去,显然军务紧急。
帐内重新恢复安静,但云夙的内心却已掀起了滔天巨浪。
流沙井……流沙井……
这个名字在她脑中反复回响,与记忆中那幅破碎的图案碎片艰难地试图拼接。她拼命回想,但“焚心引”带来的记忆模糊感如同浓雾,阻碍着她的努力。图案的细节已经丢失大半,只剩下“流沙井”这个地名,如同迷雾中的灯塔,清晰,却不知指向何方是生路,何方是更深的深渊。
她下意识地攥紧了手中的碎陶片。冰冷的触感让她灼热的头脑稍微冷静。
如果……如果沈砚给她这个陶片,真的含有某种暗示,那么这暗示是否与“流沙井”有关?这陶片来自盛放兄长骨灰的瓮,而“灰烬之图”也是由骨灰痕迹显现……这两者之间,是否存在某种她尚未发现的联系?
她再次将陶片举到眼前,这一次,不再只看那处晶体断口,而是审视整个碎片的结构、纹路,试图找出任何可能与地图、与“流沙井”相关的蛛丝马迹。
然而,除了冰冷和死亡的象征,她一无所获。
帐外,拔营的动静越来越大,催促声、车轮滚动声不绝于耳。她所在的这个角落,很快也会被清理、拆除。
时间不多了。
是继续留在这里,等待未知的命运,还是……抓住“流沙井”这个突如其来的变数,哪怕它可能是一个致命的诱饵?
云夙挣扎着站起身,虚弱的身体摇晃了一下。她将那块用粗布包裹的碎陶片,紧紧按在胸口,仿佛它能给予她力量和指引。
目光投向帐帘的方向,那里透进的光线因为外面频繁走动的人影而忽明忽暗。
流沙井……那里等待她的,会是吞噬一切的流沙,还是绝境中的一线生机?
她不知道。
但她知道,停滞不前,只有死路一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