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砚的声音不高,却像一块冰投入沸腾的油锅,瞬间炸裂了云夙刚刚燃起的所有希冀。她几乎是本能地将攥着《织经》残页的手猛地缩回,藏到身后,身体因紧张和虚弱而剧烈颤抖,如同秋风中最脆弱的一片枯叶。
那簇小小的枯枝火苗,在她骤缩的动作带起的微风中明灭不定,映照着她脸上来不及褪去的狂喜与瞬间爬满的惊惧,形成一种极其扭曲的神情。
“玩……玩具?”云夙的声音干涩得如同砂纸摩擦,她试图挺直脊梁,展现出一丝云家女儿应有的骨气,但在沈砚那洞悉一切、冰冷无波的目光注视下,所有的伪装都显得苍白无力。
沈砚没有立刻上前抢夺,他甚至没有走进帐内深处,只是站在门口,风雪从他身后灌入,吹动他黑色大氅的衣角,让他整个人看起来像一尊来自幽冥的杀神。他的视线,越过云夙,落在了她身后地面上那些混杂着污秽、已难以分辨的骨灰痕迹上,然后又缓缓移回云夙那张写满戒备与绝望的脸。
“《织经》残页。”沈砚淡淡地说出了那纸片的来历,语气肯定,没有丝毫疑问。“云擎苍的笔迹。没想到,兀术鲁手下的人做事如此粗糙,竟让这等东西流落在此。”
他的话,像一把钝刀,慢慢割开云夙的神经。他不仅知道这是什么,还一眼就认出了父亲的笔迹!他对云家的了解,究竟到了何种深入骨髓的地步?
“看来,老天爷待你还不算太薄。”沈砚往前迈了一步,靴子踩在潮湿的地面上,发出轻微的声响。“在彻底坠入深渊前,让你瞥见了一根或许并不存在的蛛丝。”
他每一步的靠近,都带给云夙巨大的压力。她下意识地后退,脊背抵住了冰冷的帐篷支柱,再无退路。藏在身后的手,将那张焦黑的残页攥得死紧,指甲几乎要嵌进皮肉里。这是她唯一的希望,哪怕这希望虚无缥缈,她也绝不能失去!
“把它给我。”沈砚在她面前站定,伸出了手。戴着黑色皮手套的手掌,平稳地悬在半空,带着不容抗拒的威压。
“不!”云夙从喉咙深处挤出拒绝,眼神倔强,尽管那倔强之下是汹涌的恐惧。
沈砚似乎并不意外她的反抗。他银质面具下的目光,掠过她因用力而泛白的手指,掠过她剧烈起伏的胸口,最终定格在她那双燃烧着不甘火焰的眼眸上。
“你以为,凭这个,就能召唤云家死士?”他的语气里带上了一丝极淡的、近乎怜悯的嘲弄,“且不说这残页上的方法是否完整有效,就算你能点燃烽火,你以为……北戎的铁骑,还有我,会眼睁睁看着信号发出而无动于衷?”
他的话,字字诛心,将云夙刚刚构建起的脆弱幻想击得粉碎。是啊,她身陷敌营核心,四周皆是虎狼,任何异动都无异于自取灭亡。这残页,与其说是希望,不如说是一道更快的催命符。
“更何况,”沈砚的话锋如同毒蛇吐信,悄然转向更致命的方向,“云家死士,是否还存在?就算存在,他们是否还愿意效忠一个……双手可能沾染了兄长骨灰的云家后人?”
“你住口!”云夙像是被毒蝎蜇中,尖声打断他,浑身抖得如同筛糠。沈砚的话,精准地刺中了她内心最深的痛处和恐惧。饮下骨灰酒,骨灰入体……这些污点,如同烙印,让她在云家忠魂面前,自惭形秽,无地自容。
趁着云夙心神剧震、防线出现缝隙的刹那,沈砚动了!
他的动作快如鬼魅,云夙只觉眼前一花,手腕传来一阵剧痛,藏于身后的手已被他铁钳般的手指牢牢扣住!力道之大,几乎要捏碎她的腕骨!
“呃!”云夙痛哼一声,拼命挣扎,但虚弱的她如何能与沈砚抗衡?
沈砚的手指微微用力,强迫她松开了紧握的拳头。那张焦黑的《织经》残页,飘然落下。
他没有弯腰去捡,而是用另一只手,凌空一摄,残页便如同被无形丝线牵引,轻飘飘地落入了他的掌心。
希望……被夺走了。
云夙眼睁睁看着那张承载着唯一光明的残页落入仇敌之手,只觉得眼前一黑,全身的力气瞬间被抽空,顺着帐篷支柱滑坐在地上,连挣扎的念头都消失了。
沈砚拿着残页,指尖在焦黑的纸面上轻轻摩挲,仿佛在感受上面的纹路和残留的信息。火光映照下,银质面具反射着冰冷的光,让人无法窥探他此刻的真实想法。
“烽火为号,云纹暗契……”他低声念出了残页上显现的部分密文,声音平淡,却让云夙的心彻底沉入冰窟。他果然能看懂!
“可惜,”沈砚将残页随意地折叠起来,放入怀中,“这上面的地点,已经被我军控制。你这点星火,注定燃不起任何浪潮。”
他俯视着瘫坐在地、面如死灰的云夙,继续说道:“不过,这东西,倒也不是全无用处。”
云夙猛地抬头,眼中燃起一丝微弱的、警惕的光。
沈砚的嘴角,在那张冰冷的面具下,似乎勾起了一个极淡的弧度:“或许,可以用它……钓出几条隐藏得更深的鱼。”
云夙瞬间明白了他的意图!他不仅要夺走她的希望,还要利用这残页作为诱饵,去追剿可能残存的云家势力!她不仅没能得到救赎,反而可能成为导致云家最后血脉覆灭的帮凶!
极致的悔恨和绝望,如同毒液般瞬间蔓延至她的四肢百骸。她为什么要把残页拿出来?为什么要在火烤下显现密文?如果不是她的愚蠢,这秘密或许还能继续隐藏下去!
“恶魔……你是恶魔……”云夙喃喃自语,眼神空洞,泪水混合着脸上的污垢,无声滑落。
沈砚对她的咒骂置若罔闻。他最后看了一眼地上那堆即将燃尽的枯枝,以及瘫坐在灰烬旁、如同被抽走了灵魂的云夙。
“记住,七日。”他留下这句冰冷的提醒,如同敲响丧钟,然后转身,毫不留恋地消失在帐外的风雪中。
帐内,枯枝的火苗终于彻底熄灭,最后一丝光和热也消失了,只留下一缕青烟和冰冷的灰烬。
云夙瘫坐在黑暗和寒冷中,比之前任何时刻都更加绝望。希望曾如昙花一现,而夺取希望的过程,远比从未拥有过希望,更加残忍百倍。
沈砚不仅折磨她的肉体,禁锢她的自由,如今,连她心中刚刚燃起的、复仇的火种,也被他轻易掐灭,并准备将其变为更恶毒的武器。
她还能剩下什么?
除了这具被“焚心引”控制、每隔七日便需向仇敌乞求解药的残躯,除了满腔无处宣泄的恨意和深入骨髓的屈辱,她一无所有。
帐外风雪呜咽,如同为她奏响的挽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