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阮留下的那点清凉药效,如同滴入滚油的水珠,只激起了片刻的滋滋作响,便迅速被更汹涌的热浪吞没。那股被命名为“焚心引”的金芒,在经历了短暂的压制后,仿佛被激怒了一般,以更凶猛的态势在云夙体内复苏、窜动。
它们不再满足于在针刺的穴位周围游走,而是沿着经络,向着四肢百骸更深处蔓延。所带来的不再是单纯的温热麻痹,而是变成了一种灼烧般的刺痛,仿佛有无数细小的金针在她血管内里穿梭、点火。每一次心跳,都将这股灼痛泵向全身。
更可怕的是,云夙清晰地感觉到,那些已融入她血液的、细微的兄长骨灰颗粒,在这“焚心引”的灼烧下,似乎正在被进一步“炼化”。那种属于云铮的、微弱的气息,被强行剥离了最后的悲怆与不甘,变得只剩下一种空洞的、纯粹的能量物质,被金芒贪婪地吸收、同化。
兄长的存在,正在从她体内被彻底抹去其精神印记,沦为滋养这诡异“焚心引”的养料!
“不……”云夙蜷缩在冰冷的地上,发出破碎的呻吟。她徒劳地用手抓挠着自己的手臂和脖颈,试图将那些在皮下灼烧的东西抠出来,指甲在皮肤上划出深深的血痕,却根本无法触及经络深处的痛苦。
汗水瞬间浸透了她的素缟衣衫,却又被体内的高温迅速蒸干,留下白色的盐渍。她的脸颊呈现出一种不正常的潮红,嘴唇干裂起皮,眼神涣散,呼吸急促而灼热。整个人如同被放在文火上慢慢炙烤,从内而外承受着焚身之苦。
意识在极度的痛苦中渐渐模糊。幻觉开始出现。她时而看到兄长云铮站在漠北的阳光下,笑着向她招手;时而又看到他浑身是血,在战场上缓缓倒下,眼神充满不甘;时而又变成沈砚戴着银质面具的脸,冰冷的视线透过面具,毫无感情地注视着她的煎熬。
“哥哥……沈砚……杀了我……”她无意识地呢喃着,理智的堤坝正在崩塌。
就在她感觉自己即将被这焚心之苦彻底吞噬、经脉寸断而亡时,帐帘再次被掀开。
这一次,进来的不是阿阮,也不是兀术鲁,而是去而复返的沈砚。
他依旧披着那件黑色大氅,银质面具在帐内昏暗的光线下泛着冷光。他似乎对帐内污秽不堪的环境和云夙濒死的惨状毫不意外,步伐沉稳地走到她身边,居高临下地审视着。
云夙模糊的视线中,只能看到一个模糊的、散发着寒气的黑色轮廓。但那股熟悉的、冷冽的松针气息,却清晰地钻入她的鼻腔,与她自身的灼热形成鲜明对比。
“看来,‘焚心引’发作得比预计要快。”沈砚的声音透过面具传来,平淡无波,听不出丝毫情绪,仿佛在陈述一个与己无关的事实。
云夙想开口咒骂,想用尽最后力气扑上去撕咬,但喉咙里只能发出嗬嗬的、如同破风箱般的声音。
沈砚蹲下身,伸出戴着黑色皮手套的手,精准地扣住了云夙一只剧烈颤抖的手腕。他的指尖隔着布料,按在她腕间的脉搏上。
在他触碰的瞬间,云夙体内狂躁窜动的“焚心引”金芒,仿佛遇到了某种克制之物,竟然微微一滞!那股灼烧般的刺痛,也随之减弱了一分。
但这缓解极其短暂,而且……伴随着一种更深的寒意。沈砚的指尖,像一块寒冰,透过皮肤,将一股冰冷的真气强行输入她的经脉。
这股外来真气,霸道而精准,并非为了安抚,而是像一把冰冷的梳子,强行梳理、压制那些失控的“焚心引”金芒。冰冷与灼热在她体内激烈冲突,带来的痛苦甚至比单纯的焚烧更甚,如同冰锥与火钳同时在搅动她的五脏六腑!
“呃啊——!”云夙终于忍不住发出一声凄厉的惨叫,身体弓起,又重重摔回地面。
沈砚对她的惨叫置若罔闻,手指稳稳地按在她的腕脉上,冰冷真气持续输入,强行将那些四散窜动的金芒逼回主要的经络通道,并压制其活性。他的动作冷静、精确,如同一个匠人在修复一件破损的器物,不带任何感情。
在这个过程中,云夙清晰地感觉到,那些被压制回经络的金芒,似乎与沈砚输入的冰冷真气产生了一种奇异的联系,变得……温顺了些许?但它们并未消失,而是如同被套上缰绳的野马,虽然暂时被驯服,却依旧潜伏着狂暴的力量。
同时,沈砚的真气也触及了那些被“炼化”的骨灰颗粒。冰冷真气掠过,那些颗粒彻底失去了最后一丝属于云铮的气息,变得如同尘埃般死寂。
不知过了多久,就在云夙以为自己会在这种冰火交织的极致痛苦中彻底崩溃时,沈砚终于松开了手。
体内的灼烧感大大减弱,虽然依旧能感受到金芒的存在和那股隐性的燥热,但至少不再是那种无法忍受的焚身之苦。极度的痛苦过后,是席卷而来的、更深沉的疲惫和虚脱。
云夙像一具被掏空了的破布娃娃,瘫在地上,连呼吸都变得微弱。
沈砚站起身,掏出一块雪白的丝帕,慢条斯理地擦拭着刚才碰触过云夙的手套指尖,仿佛沾上了什么不洁之物。
“暂时死不了。”他淡淡地说,目光扫过地上破碎的酒瓮和那堆已失去所有意义的骨灰,最后落回云夙身上,“‘焚心引’已与你气血初步相融,日后每隔七日,需我真气疏导一次,否则,必遭反噬,经脉尽碎而亡。”
他的话,如同最终的判决,将云夙牢牢钉死在这绝望的囚笼里。
兀术鲁用金针和骨灰对她进行肉体和精神的凌辱,而沈砚,则用这“焚心引”,在她体内埋下了一颗更恶毒的、长期有效的枷锁。她不仅无法逃脱敌营,甚至连自己的生死,都掌控在了这个最危险的敌人手中。
每隔七日,就需要他来“疏导”?这无异于将她变成了一个需要定期从他那里获取“解药”的傀儡!每一次“疏导”,都将是一次提醒,一次羞辱,一次将她与兄长的死亡、与自身的无能紧密相连的酷刑!
这短暂的“治愈”,是比任何酷刑都更残忍的虐。它给了她一丝喘息的空隙,却只是为了让她更清醒地认识到自己永无解脱的绝望处境。
沈砚擦拭完手指,将那块丝帕随意丢在地上,恰好落在洒落的骨灰旁。雪白的丝帕,迅速被污浊浸染。
他没有再看云夙一眼,转身,如同来时一样,悄无声息地离开了。
帐内,只剩下云夙微弱的呼吸,以及那堆已彻底沦为尘埃的骨灰。
她躺在地上,睁着空洞的眼睛,望着帐篷顶部模糊的阴影。体内,“焚心引”的金芒在沈砚真气压制下,暂时蛰伏,但那隐性的灼热感,如同一个永恒的烙印,提醒着她未来的命运。
兄长的骨灰,散了,也被“炼化”了。
她的自由,没了。
她的生命,成了仇人手中可以随意拿捏的玩物。
一种比死亡更冰冷的绝望,如同帐外永不止息的风雪,将她里里外外,彻底冻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