指尖已触到下唇,那苦杏仁的冰冷气息钻入鼻腔,带着一种决绝的诱惑。死亡的阴影与隔壁刚刚沉寂下去的、凄惨的临终声响交织,形成巨大的压力,几乎要压垮她最后一丝摇摇欲坠的理智。
吞下去。无论是兄长的遗命,还是沈砚的毒计,至少能选择一个看似“主动”的结局。不必像隔壁那个无名者一样,死在一碗肮脏的、连虫豸都能瞬间毒毙的馊食里,死得如此卑微丑陋。
她的舌尖微微探出,即将舔舐到那一点致命的黑色。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
“砰!砰!”
两声极其轻微、却带着一种固执的急促感的敲击声,从牢门下方的活板处传来!
云知微猛地一颤,如同惊弓之鸟,瞬间蜷缩后退,脊背狠狠撞在冰冷潮湿的石壁上,撞得她闷哼一声,心口的烙印剧痛几乎让她晕厥。那沾着黑粉的手指也下意识地紧紧攥起,藏入袖中。
是谁?!狱卒去而复返?还是……下毒者来验收成果?
极致的恐惧让她浑身僵硬,瞳孔放大,死死盯着那扇低矮的活板门。
活板门没有被完全拉开,只是掀开了一条更窄的缝隙。一张脸小心翼翼地探下来,依旧是那张麻木呆滞、污垢满面的脸——是那个小哑奴!
他去而复返做什么?
哑奴那双空洞的眼睛飞快地扫了一眼牢内,视线掠过那碗丝毫未动的毒食,又落在蜷缩在墙角、吓得如同风中落叶般的云知微身上。他的眼神似乎有了一丝极其微弱的波动,快得让人无法捕捉。
然后,他做了一件让云知微完全意想不到的事情。
他极其迅速地从缝隙外塞进来一个破旧的、边缘都起了毛刺的粗陶碗,碗里盛着少许还算干净的清水。紧接着,他一只手伸进来,不是拿东西,而是猛地一把打翻了那碗刚刚被他送进来的、毒死了蟑螂的糊状毒食!
馊臭的、颜色可疑的食物泼洒在肮脏的地面上,发出轻微的啪嗒声。
做完这一切,哑奴像是完成了某种任务,又像是怕极了被人发现,立刻缩回头,活板门“咔哒”一声迅速合拢,外面传来他赤脚跑远的、极其轻微的脚步声。
一切发生得太快,太突兀。
云知微僵在原地,大脑一片空白,完全无法理解刚才发生了什么。
哑奴……他打翻了毒食?还给她送来了一碗清水?
为什么?他是奉命行事,还是……自作主张?那毒难道不是通过他的手送进来的吗?他此刻的行为,是救她?还是另一种更曲折的、猫捉老鼠般的戏弄?
混乱的思绪如同乱麻。但身体本能的渴求压倒了一切。她的喉咙早已干渴得冒烟,之前是巨大的痛苦和绝望压制了这种感觉,此刻那碗清澈的、在她眼中几乎散发着微光的清水,成了无法抗拒的诱惑。
是毒药又如何?还能比现在更糟吗?
求生的本能最终占据了上风。她几乎是连滚爬爬地扑到那粗陶碗边,颤抖的双手捧起碗,也顾不上那碗口有多脏,仰起头,贪婪地、急促地将那少许清水往嘴里灌。
清水冰凉,划过她干裂出血的喉咙,带来一阵刺痛,随即便是久旱逢甘霖般的、近乎痛苦的舒缓。她喝得太急,呛咳起来,水洒了一些出来,淋湿了她破烂的前襟,沾湿了心口那狰狞的烙印。
清水接触到焦黑翻卷皮肉的瞬间,带来一阵尖锐的刺痛,让她倒抽一口凉气。但紧接着,一种极其诡异的感觉取代了疼痛——那一直纠缠着她的、冰冷蚀骨的麻痒感,在清水的浸润下,竟然如同被点燃的枯草般,轰地一下爆发开来!
“啊——!”
一声凄厉到不似人声的惨叫猛地从她喉咙里迸发出来!
那不是简单的加剧,而是质变!仿佛那清水不是水,而是滚油,泼洒在了她被烙铁灼伤、刻下密文的皮肤上!无数细小的、燃烧的冰针瞬间炸开,沿着她的血脉疯狂窜动,所过之处,皮肤下的暗红色密文如同活过来的毒蛇般扭曲、凸起!
她猛地扔开水碗,双手疯狂地抓向自己的心口,指甲狠狠抠挠着那片皮肤,试图止住那令人疯狂的痛苦!可越是抓挠,那痛苦就越是剧烈,仿佛有什么东西正要破开她的皮肉,钻了出来!
粗陶碗砸在地上,碎裂成几片。剩余的清水混入地面的污浊,很快消失不见。
她的惨叫在死寂的牢房里回荡,凄厉得让人头皮发麻。隔壁牢房那具刚刚冰冷的尸体,仿佛也在无声地回应着这人间地狱的景象。
剧痛和诡异的身体反应让她在地上痛苦地翻滚,身体蜷缩又绷直,镣铐哗啦作响,撞在石壁上,发出沉闷的撞击声。额头上青筋暴起,冷汗如同雨水般涌出,瞬间浸透了全身。
为什么?那水里有什么?!那哑奴……他送来的根本不是救命的水,而是催命的毒药!是加剧她痛苦、催化她心口密文发作的东西!
他打翻毒食,难道不是为了救她,而是……为了让她死得更慢、更痛苦?!是为了让这诡异的密文彻底发作?
绝望和被戏耍的愤怒如同毒火,在她体内燃烧,与那冰针钻凿的痛苦交织,几乎要将她彻底撕裂。
她的抓挠越来越用力,心口那片皮肤很快变得血肉模糊,焦痂被抠掉,鲜血淋漓,甚至隐约可见那暗红色的密文在皮肉深处扭动!
就在她意识即将被痛苦彻底吞噬的边缘,她的指尖在那一片狼藉的血肉中,突然触碰到了一个极其细微的、硬硬的凸起!
不是碎骨,不是焦痂……那感觉,像是一枚……极细极小的针尖?!嵌在了她的血肉深处,正是那冰冷麻痒的源头之一!
还不等她细想——
“哐当!”
沉重的牢门被人从外面猛地一脚踹开!刺耳的铁器摩擦声撕裂了空气。
刺眼的火把光芒瞬间涌入,驱散了昏暗,也刺痛了她盈满痛苦和泪水的眼睛。
几个高大的、穿着监工服饰的身影堵在门口,为首一人,目光阴鸷地扫过地上打翻的毒食、破碎的陶碗,以及在地上痛苦蜷缩、浑身血污、胸口被抓得惨不忍睹、几乎不像个人的云知微。
他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只有一种看惯了牲口垂死挣扎的麻木和冷酷。
“吵什么吵!”他厉声喝道,声音如同粗糙的砂纸磨过石壁,“不想死就安分点!”
他的目光最终落在云知微那不断抓挠心口、鲜血淋漓的手上,眉头厌恶地皱起,对手下挥了挥手。
“看来是失心疯了。把她捆起来,别让她把自己挠死了,大人还没说让她现在死呢。”
两个兵士立刻如狼似虎地冲了进来,粗暴地将她从地上拖起,冰冷的绳索毫不留情地缠上她挣扎的手臂和身体,紧紧捆缚,连同那不断伤害自己的双手也被死死缚住,动弹不得。
绳索嵌入皮肉,勒进伤口,带来新的剧痛。可她心口那密文引发的、来自血肉深处的恐怖折磨并未停止,反而因为被束缚而无法宣泄,更加疯狂地在体内冲撞、噬咬!
她像一条被扔上岸的鱼,徒劳地抽搐着,喉咙里发出嗬嗬的、被堵住的痛苦喘息,眼泪混合着血水和冷汗滚滚而下。
为首的监工冷漠地看了一眼地上打翻的毒食和碎碗,又瞥了一眼被捆得结结实实、仍在不住痛苦颤抖的云知微,哼了一声:“晦气!”
说完,转身带着人离去。牢门再次被重重关上,落锁声清脆而冷酷。
火把的光亮消失了,黑暗和死寂重新吞噬了牢房。
只有她被紧紧捆缚着,倒在冰冷的污秽里,承受着体内那场无声的、却足以将灵魂都碾碎的恐怖风暴。心口那枚疑似针尖的凸起在血肉下灼烧,那暗红的密文如同活物般蠕动。
哑奴的身影,那碗清水,监工冷酷的话语……交织成一张更加扑朔迷离、更加令人绝望的网。
大人还没说让她现在死?
哪个大人?沈砚吗?
他留着她这条苟延残喘的性命,承受这非人的痛苦,到底……还想做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