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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云知微亲眼看着沈砚的手伸进火盆,抓住那三页烧得卷曲的《织经》残页。

>火焰贪婪舔舐他的皮肉,发出细微的滋滋声,空气里弥漫开皮肉焦糊的甜腥气。

>他面不改色,仿佛那在烈焰中蜷缩变黑的手指不是他的。

>“沈砚!你疯了吗?”她嘶声尖叫,声音却被公堂上的嘈杂淹没。

>他抬起那双深潭般的眼,瞳孔映着跳跃的火光,也映着她苍白扭曲的脸。

>“证据。”他声音沙哑,只有她能听见,“不能烧完。”

>她看着他焦黑扭曲的手,突然意识到——

>这双手,曾为她折过春日第一支杏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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公堂之上,寒意浸骨。三皇子赵珩的声音带着胜券在握的冰冷笑意,如同毒蛇吐信:“罪证确凿,云家勾结西夏,通敌叛国!此等逆书《织经》,留着何用?焚!”

火光猛地一窜。那本薄薄的册子,浸透了父兄半生心血,也记载着云家几代人维系西北商路、平衡边关的心血与秘密,被无情地掷入堂下巨大的铜火盆中。烈焰瞬间攀援而上,贪婪吞噬着脆弱的纸页,火舌舔舐,卷曲的焦黑边缘迅速蔓延,将墨字化为飞灰。

云知微浑身血液都冻住了,眼睁睁看着那簇象征云家清白的火焰即将熄灭。绝望的嘶喊卡在喉咙里,尖锐的窒息感扼住了她的呼吸。她像被钉死在刑架上的囚徒,只能看着家族百年声誉在火焰中一寸寸化为齑粉,看着父兄在西北苦寒之地流放的身影被这冲天火光彻底吞噬、抹去。

就在那本《织经》即将被烈焰完全吞没的刹那,一道玄青身影如同离弦之箭,带着不顾一切的决绝,猛地扑向那燃烧的火盆!

是沈砚!

时间仿佛凝固。堂上惊呼炸响,三皇子赵珩脸上的得意骤然僵住,取而代之的是难以置信的暴怒。云知微的瞳孔骤然收缩,映出那惊心动魄的一幕——沈砚的右手,那只骨节分明、曾执剑杀敌也曾为她拂去鬓边落花的手,没有丝毫犹豫,直直插入了熊熊燃烧的火焰之中!

“嗤——!”

皮肉被烈火灼烧的恐怖声响清晰地穿透了公堂的喧嚣。一股令人作呕的焦糊气味混合着皮肉烧灼特有的甜腥,猛地弥漫开来,浓烈得让人窒息。火焰贪婪地缠绕上他的手指、手背,布料瞬间焦黑碳化,黏附在翻卷的皮肉上,狰狞可怖。

沈砚的额头瞬间爆出豆大的冷汗,沿着紧绷的颊侧滚落。他的下颌线条死死咬住,牙关紧锁,发出咯咯的声响,那是痛到极致时身体无法控制的战栗。然而,那双深潭般的眼眸,却在跳跃的火光映照下,直直地穿透混乱与灼痛,牢牢锁住了几步之外、脸色惨白如纸的云知微。

他死死攥着刚从地狱般的火焰里抢出来的三页残卷。纸张边缘焦黑卷曲,火星未熄,在他焦黑的手掌里微弱地明灭着,发出最后的微光。

“证据!”他嘶吼出声,声音沙哑粗粝,如同被火焰燎伤了喉咙,每一个字都带着灼热的痛楚,却带着千钧之力,狠狠砸在死寂下来的公堂之上,“……不能烧完!”

“沈砚!你……你疯了吗?!”云知微终于找回自己的声音,尖锐得变了调,身体因极致的震惊和某种无法言喻的恐惧而剧烈颤抖。

沈砚没有再看任何人。他猛地转身,将那三页滚烫、沾着他皮肉焦痕的残卷,死死按进了跪在一旁、早已抖如筛糠的云家老账房怀里。力道大得几乎将老人撞倒。“拿稳!这是……云家的命!”

“放肆!”三皇子赵珩终于从震惊中回神,脸色铁青,眼中杀机毕现,“沈砚!你胆敢当堂毁损罪证,阻挠本皇子办案!来人!给我拿下这狂徒!”

侍卫如狼似虎地扑上。沈砚没有反抗,任由冰冷的铁链重重锁上他的手腕。那焦黑的手掌被粗粝的锁链一碰,细微的焦炭碎屑簌簌掉落,露出底下鲜红糜烂、甚至隐隐可见森然白骨的血肉。云知微胃里一阵翻江倒海,猛地捂住了嘴,指甲深深掐进掌心。

赵珩阴冷的目光扫过沈砚惨不忍睹的手,又落在云知微失魂落魄的脸上,嘴角勾起一丝残忍的快意:“云知微,看见了吗?这就是你云家勾结的‘好夫婿’?自身难保,还要飞蛾扑火!押下去!严加看管!待本皇子奏明父皇,再行处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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阴暗潮湿的囚室,只有高处一个狭小的气窗透进几缕惨淡的月光,勉强勾勒出冰冷的石壁轮廓。空气里弥漫着挥之不去的霉味、血腥味,还有……一丝若有若无、令人心悸的皮肉焦糊气。

沈砚被粗暴地推搡进来,沉重的铁链拖在地上,发出刺耳的刮擦声。他踉跄一步,靠在冰冷的石墙上,闭了闭眼,喉结艰难地滚动了一下,咽下翻涌上来的血气。那只被烈火吞噬过的右手,无力地垂在身侧,暴露在惨淡的光线下——手掌至小臂一片焦黑溃烂,边缘翻卷着暗红的血肉,几处严重的地方,甚至能看到被烧得微微发黄的骨头,狰狞恐怖。伤口边缘,黄浊的脓液正缓缓渗出。

囚室的门再次被打开,一道纤细的身影被月光拉长,投在冰冷的地面。云知微走了进来。她手中端着一个粗糙的木托盘,上面放着一碗看不出内容的糊状食物,还有一个小小的、粗陶制的药罐。

她一步步走近,脚步很轻,却像是踩在绷紧的弦上。月光终于照亮她的脸,那张曾经明艳的脸上只剩下冰封的寒意,眼底却翻涌着比这囚室更深的黑暗,那是恨意燃烧到极致后的余烬,冰冷而绝望。她停在他面前几步远的地方,目光像淬了毒的刀子,一寸寸刮过他那只焦黑变形的手。

“痛吗?”她的声音在死寂的囚室里响起,冰冷,没有一丝温度,像寒冬屋檐下坠落的冰凌。

沈砚缓缓抬起头,汗水浸湿了他额前的碎发,紧贴在苍白的皮肤上。他看着云知微,那双深邃的眼眸里盛满了太多复杂难辨的情绪——疲惫、隐忍,还有一丝……近乎悲哀的平静。他动了动干裂苍白的唇,声音低哑得如同砂纸摩擦:“…还好。”

“还好?”云知微像是听到了天大的笑话,唇角极其缓慢地向上扯起一个弧度,那笑容却比哭更冷,更令人心寒。恨意如同毒藤,瞬间缠紧了她的心脏,勒得她无法呼吸。她想起了抄家那日,母亲绝望的哭喊被士兵的呵斥淹没;想起了父兄镣铐加身,一步一个血印走向流放之路的佝偻背影;想起了那些昔日亲朋避如蛇蝎的嘴脸……而眼前这个人,这个她名义上的丈夫,他就在这里,带着一身虚伪的伤痕!他凭什么说“还好”?凭什么还能这样平静地看着她?

滔天的怨毒冲垮了最后一丝理智。

“呵……”一声短促的冷笑从她喉咙里挤出来。她猛地向前一步,动作快得惊人。她不再看他的眼睛,目光死死锁住那只焦黑溃烂、如同怪物肢体般的手。她粗暴地一把抓过那只粗陶药罐,拔掉塞子,看也不看,将里面灰白色的、散发着浓烈刺鼻气味的粉末,朝着沈砚右手上那最狰狞、白骨隐现的伤口处,狠狠地、倾尽全力地按了下去!

“啊——!”

一声压抑到极致、仿佛从灵魂深处撕裂出来的痛苦闷哼,终于冲破了沈砚紧咬的牙关。那声音短促而凄厉,在狭小的囚室里回荡,带着一种非人的惨烈。他高大的身躯猛地弓起,像被无形的重锤狠狠砸中了脊椎,整个人剧烈地抽搐了一下,额头重重撞在冰冷的石墙上,发出沉闷的“咚”一声。冷汗如同暴雨般瞬间浸透了他单薄的囚衣,额角青筋暴凸,疯狂跳动,仿佛下一刻就要炸裂开来。

然而,预想中更为凄厉的惨叫并未持续。那闷哼之后,是死一般的寂静。只有他粗重、破碎的喘息声,如同破旧的风箱,在囚室里沉重地拉扯。他的右手,被那些刺鼻的粉末完全覆盖,药粉瞬间被涌出的鲜血和脓液浸湿,变成一片污浊粘稠的暗红泥泞。那只手,连同他的整条手臂,都因剧痛而无法控制地剧烈痉挛着,每一次细微的抽动都带来更深的折磨。

云知微的手还按在药粉罐上,指节因为用力而泛白。她看着那剧痛下扭曲痉挛的手,看着那瞬间被污血染透的药粉,看着他那因剧痛而濒临崩溃却死死压抑、几乎将嘴唇咬烂的侧脸……一股冰冷的、尖锐的快意如同毒针,瞬间刺穿了她的心脏,带来一阵扭曲的麻痹。对,就是这样!痛!就该这样痛!凭什么只有她云家在地狱里煎熬?

可就在这扭曲的快意达到顶点时,沈砚却艰难地、极其缓慢地转过了头。月光恰好落在他脸上。冷汗浸湿的碎发黏在额角,脸色是失血和剧痛后的死灰,但他的眼睛,那双深不见底的眼眸,却异常清晰地映着她此刻因恨意而显得狰狞的脸。那眼神里没有愤怒,没有指责,只有一种深不见底的、沉重的悲凉,像冬日里无声沉入冰湖的巨石,带着令人窒息的重量,直直地、毫无保留地砸进了云知微的眼底。

那目光像冰锥,猝不及防地刺穿了云知微被恨意包裹的心脏。快意瞬间冻结、龟裂,一股尖锐的寒意顺着脊椎猛地窜上头顶,让她不由自主地打了个寒噤。她猛地缩回手,像是被那目光灼伤,也像是被那无声的悲凉烫到。

她下意识地低头,目光慌乱地落在手中的粗陶药罐上。那罐子因为方才的粗暴动作,边缘沾满了污浊的血迹和药粉混合物。罐底粗糙,在月光下隐约可见一些刻痕。她的指尖无意识地摩挲过那些凹凸的纹路。

然后,她的动作僵住了。

借着惨淡的月光,她辨认了出来——那不是什么花纹,而是两个刻得极其笨拙、却一笔一划都透着无比认真和执拗的字:

**微微。**

在字的右下角,还有一个更小、却同样深刻的年份:

**庚辰年。**

庚辰年……那是整整十年前!她还是个梳着双丫髻、在云府后花园里追着蝴蝶跑、会因为一朵花谢了就掉眼泪的小姑娘。她记得那年冬天,一场罕见的大雪,她贪玩受了寒,病得昏昏沉沉,咳嗽得小脸通红,什么东西都吃不下。府里的大夫开的药又苦又涩,她哭闹着不肯喝,打翻了药碗……

混乱的记忆碎片骤然被点亮!她猛地想起,在打翻药碗、哭得声嘶力竭之后,迷迷糊糊中,似乎有人笨拙地用小勺,将一种味道极其古怪、却没那么苦涩的药糊,一点点喂进她嘴里。她还记得那人衣袖上沾着奇怪的草木灰和药渍……还有一只同样笨拙地替她擦眼泪的手……

她霍然抬头,再次看向沈砚。他依旧靠在冰冷的石墙上,双目紧闭,脸色灰败,那只被药粉和血污覆盖的手还在无法控制地细微抽搐着,每一次抽动都牵扯着那深可见骨的伤口。冷汗顺着他瘦削的下颌不断滴落,砸在囚衣上,晕开深色的印记。

十年前,那个笨拙地给她熬药、喂药、擦眼泪的少年……和眼前这个在公堂上为她抢回残页、在囚室里被她亲手用金疮药粉按进最深伤口的男人……

“轰”的一声,云知微只觉得脑子里有什么东西炸开了。所有汹涌的恨意、那些支撑着她的冰冷愤怒,在这一刻被这小小的两个字和那个遥远的年份,冲击得摇摇欲坠,瞬间布满了裂痕。她握着药罐的手指剧烈地颤抖起来,罐身上那冰冷的粗陶触感此刻却像烧红的烙铁,烫得她几乎握不住。

怎么会……怎么会是他?那个被她视为仇敌、恨之入骨的男人,在十年前那个寒冷的冬天,就曾这样笨拙地、无声地……守护过她?那这十年呢?这抄家灭族之祸呢?他到底是谁?他到底在做什么?

无数个问题如同沸腾的岩浆在她脑海中翻滚、冲撞,几乎要将她的理智彻底淹没。她张了张嘴,喉咙却像是被滚烫的砂石堵住,发不出任何声音。只有眼底那片冰封的恨意,在剧烈的震荡中,悄然碎裂、崩塌,露出底下茫然无措、甚至带着一丝惊恐的深渊。

就在这时——

“哐当!”

囚室那扇沉重的木门被从外面猛地一脚踹开!巨大的声响在死寂中炸开,震得墙壁上的灰尘簌簌落下。

刺眼的光线瞬间涌入,晃得云知微下意识地眯起了眼。门口,一个侍卫头领模样的人带着几个凶神恶煞的手下,如狼似虎地闯了进来,目光像刀子一样扫过室内。当看到云知微手中那个沾满血污的药罐时,那侍卫头领眼中寒光一闪。

“搜!三殿下有令,此等要害囚徒,任何可疑之物都不许留下!”他厉声喝道,眼神如同淬毒的钩子,狠狠钉在云知微手中的药罐上,“尤其是……药物!”

话音未落,一个高大的侍卫已经狞笑着,一步跨到云知微面前,蒲扇般的大手带着一股腥风,毫不留情地朝着她手中那个小小的、沾满血污的粗陶药罐狠狠扫来!

“不——!”

云知微瞳孔骤缩,那一声迟来的、撕心裂肺的尖叫终于冲破了喉咙的桎梏。她下意识地将药罐死死抱在怀里,用尽全身力气想要护住它,护住罐底那刚刚被发现的、滚烫灼人的两个字。

然而,一切都太迟了。

那只侍卫的手,裹挟着不容抗拒的蛮力,重重地撞上了她紧抱在怀的药罐!

“啪嚓——!”

一声清脆刺耳的碎裂声,如同惊雷般在死寂的囚室里炸响。

那只粗陶药罐,在云知微绝望的目光中,在她徒劳的怀抱里,被侍卫的手狠狠扫落,重重砸在冰冷坚硬的地面上!

罐体瞬间四分五裂!里面残留的灰白色金疮药粉如同肮脏的雪片,混合着沈砚伤口流下的暗红血污,随着破碎的陶片,猛地炸开、四散飞溅!

破碎的陶片像刀锋,割裂了月光,也割裂了云知微眼中最后一丝微弱的希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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