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声密集,林间气氛却凝滞如铁。
面具人那句“执秤之人”如同一声惊雷,炸响在陆小凤耳边。他并非畏惧,而是瞬间明白了自己从一开始就被置于一个巨大阴谋的核心,每一步都被精准算计。
“执秤?”陆小凤冷笑,灵犀指微微抬起,气机锁定面具人,“陆某只凭自己的道理行事,从不会做别人手中的秤杆。”
“由不得你选。”面具人的声音毫无波澜,仿佛在陈述一个既定事实,“从你介入无头案,拿到那块翡翠开始,你就已是局中人。你追寻真相,我便给你真相,一个足以颠覆你所知江湖的真相。这柄权杖,”他目光扫向地上那鬼首权杖,“它不仅是罗氏鬼国的象征,更关系着二十年前那场‘正义围剿’背后,最肮脏的秘密。当年参与此事的人,一个都跑不了。”
花满楼上前一步,温润的脸上带着少有的肃穆:“冤有头,债有主。复仇亦需光明正大,阁下以此等手段胁迫他人,与当年施暴者又有何异?况且,陆小凤并非你的棋子。”
“光明正大?”面具人像是听到了极大的笑话,笑声嘶哑而悲凉,“花家七童,你目不能视,心却澄明。但你可知,当年他们是如何在黑夜中用火油烧毁我们的村寨,是如何对妇孺举起屠刀,又是如何瓜分我族圣物,并假惺惺地每年在此超度,以掩盖他们内心的恐惧和罪孽?与他们谈何光明正大!”
他的声音因激动而微微颤抖,积压二十年的恨意如同实质般弥漫开来。
“至于棋子?”面具人语气一转,重新变得冰冷,“陆小凤,我不是在求你。我是在给你一个机会,一个亲手揭开伪善面具,称量所谓英雄狗熊的机会。否则,花满楼身上的毒…”
陆小凤眼神骤然锐利如刀:“你果然留了后手!”
“不过是以防万一的谨慎罢了。”面具人淡淡道,“解药只能压制,而非根除。每三日需服一次真正的解药,否则肝肠寸断之苦便会再次发作。而下一次,再无缓解之法。”
花满楼面色平静,仿佛被下毒威胁的不是自己。他只是轻轻拉了拉陆小凤的衣袖,微微摇头,示意他不必因自己受胁。
陆小凤胸口起伏,脑中飞速权衡。强行抢夺?面具人武功深不可测,且用毒诡谲,即便加上花满楼,也未必能瞬间制住他拿到解药。一旦撕破脸,花满楼性命危矣。顺从?则彻底沦为对方复仇工具,卷入一场未知的血雨腥风。
就在这僵持之际——
“他的毒,我来解。”
一个清冷的声音如同切金断玉,自身后传来。
西门吹雪!
他不知何时已悄然立于林外,白衣依旧胜雪,不沾半点泥泞雨水,手中的剑虽未出鞘,却已让这雨夜的杀意更浓重了三分。他显然听到了方才的对话。
面具人身体几不可察地微微一震,似乎对西门吹雪的突然出现极为忌惮。“万梅山庄也要插手这桩陈年旧怨?”
“我只管杀人,不管旧怨。”西门吹雪目光落在花满楼身上,“但他的毒,你解,或我逼你解。”
语气平淡,却带着不容置疑的绝对自信和压迫感。
面具人沉默了片刻,忽然轻笑一声:“素闻西门吹雪剑法通神,但用毒之道,并非剑快就能解决。此毒乃我族秘传,天下除我之外…”
话音未落,西门吹雪的身影动了。
没有惊天动地的声势,只有一道比闪电更迅疾、比寒风更刺骨的剑光掠过雨幕!
没有人看清他是如何拔剑、出剑、收剑的。
只听得“嗤”的一声轻响,面具人手中的油纸伞应声从中裂开,分成两半飘落在地。雨水瞬间打湿了他的面具和衣袍。
而他原本握着伞柄的右手手背上,悄然出现了一道极细极浅的血痕,一滴血珠正缓缓渗出。
快!无法形容的快!精准到极致!
西门吹雪的声音依旧冰冷:“下一剑,是你的面具,或者喉咙。你可以试试,是我的剑快,还是你施毒的手快。”
绝对的武力面前,任何诡计和威胁都显得苍白。
面具人僵在原地,雨水顺着他冰冷的面具滑落。他显然没料到西门吹雪竟如此果决霸道,丝毫不受威胁,甚至不在乎是否会立刻引发毒发。
陆小凤心中暗赞一声,趁势道:“看来你的秤砣不太稳了。现在,我们可以换个方式谈谈了。解开花满楼的毒,交出权杖,或许…我能听听你那所谓的‘真相’。”
形势瞬间逆转!
面具人沉默着,雨水淋湿的他,似乎少了几分神秘莫测,多了几分狼狈。他看了一眼地上那柄鬼王权杖,又看了看眼前虎视眈眈的三大高手,尤其是那把随时可能再次出鞘的剑。
良久,他发出一声意味不明的低叹。
“好…很好…西门吹雪…果然名不虚传。”他缓缓从怀中取出一个小巧的玉瓶,抛给陆小凤,“这是三份解药,每隔三日服一次,九日后毒自解。”
陆小凤接过,立刻递给花满楼。花满楼接过嗅了嗅,微微点头示意无毒。
“现在,可以谈谈‘真相’了?”陆小凤紧盯面具人。
面具人却摇了摇头:“真相,不在我口中,而在那权杖之中。”他指向地上的鬼首权杖,“此权杖中空,内藏一卷羊皮,记载着当年参与者的名单,以及他们瓜分我族宝藏、武学的证据。其中一些名字,恐怕会让你们大吃一惊。”
他顿了顿,声音带着一丝嘲弄:“陆小凤,你不是一直想查清无头杀手的来历和我找上你的原因吗?答案都在里面。你自己看吧。”
“至于我…”面具人缓缓后退,“今日是我输了一筹。但游戏才刚刚开始。你们拿了权杖,便是接下了这‘因果’。那些名单上的人,不会放过你们。我们…很快会再见的。”
说完,他身形猛地向后一飘,如同鬼魅般融入密集的雨林深处,眨眼消失不见。
陆小凤没有追。他知道追上也未必能留下对方,当务之急是那柄权杖。
他快步上前,小心翼翼地拾起那柄冰冷的鬼王权杖。入手沉重,非铁非木,触感诡异。他仔细摸索,果然在鬼首的底部发现一个极其隐蔽的机括。
轻轻一按。
“咔哒”一声轻响,权杖顶端那狰狞的鬼首竟缓缓张开嘴,从中吐出一卷泛黄的、以特殊油脂处理过的羊皮纸。
陆小凤深吸一口气,在花满楼和西门吹雪的注视下,缓缓展开了羊皮卷。
纸上写满了密密麻麻的字迹,还有一些看似地图和信物的图案。
当陆小凤的目光扫过那些熟悉又显赫的名字,以及他们身后对应的“罪证”时,他的脸色终于变了,眼中充满了难以置信的震惊。
那其中赫然包括了几位当今武林中德高望重、堪称泰斗的人物!甚至…还有一个与朝廷牵连极深的名字!
雨,冰冷地打在羊皮纸上,却仿佛浇不灭那纸上文字所透出的血腥与罪恶。
陆小凤终于明白,面具人所说的“执秤之人”意味着什么。
这根本不是什么秤,而是一个足以引爆整个武林的炸药桶!
他现在握着的,就是点燃这炸药桶的火引。
而他和他的朋友们,已被推到了这场即将到来的风暴的最前沿。
林间寂静,只剩下哗哗的雨声,敲打着沉默的三人,也敲打着一段即将被彻底掀开的、沉重而黑暗的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