电话那头，周桂春沉默了下来。
跟随李达康这么多年，他太了解这位领导的脾性了，在盛怒之下，任何解释都苍白无力，只会火上浇油。
半晌的沉寂后，听筒里传来李达康仍带着余怒的声音：“你明天来趟京州。带上你手里所有关于李为民的材料，直接来我家。”
“好的，书记。”周桂春立刻应下。
挂断电话，李达康长长地叹了一口气，沉重的气息在寂静的卧室里格外清晰。
身边的欧阳菁早已完全清醒，撑起身子，关切地问：“达康，出什么事了？”
“李为民……被省纪委带走了。”
出乎他的意料，欧阳菁听到这个消息，并没有表现出太大的惊讶，反而语气平静地说：
“你看你这脾气啊……李为民出事，你逮着人家桂春书记猛训干什么？不知道的，还以为你想推卸责任呢。”
“我推卸什么责任？！”李达康苦笑一声，揉了揉太阳穴，“用人不察，一把手有不可推卸的责任，这我能推得掉吗？！”
他忽然意识到妻子的反应过于平静，伸手打开台灯，在昏暗的光线下盯着她：“嗯？你怎么……好像一点都不意外？”
“他出事是早晚的事。”欧阳菁的语气甚至带着一丝了然，“整个林城，稍微有点渠道的人，谁不知道李为民手脚不干净？恐怕就你一个人被蒙在鼓里，或者……”
她顿了顿，意味深长地补充道，“我看你是揣着明白装糊涂。”
“你怎么也这么说！”李达康有些恼火，“我怎么就装糊涂了？他李为民平时也就是有些工作方法问题，顶多是违规收受些礼金礼品，谁能想到他胆大包天，敢贪那么多？！”
“你啊！”欧阳菁叹了口气，“李为民是能干，能帮你出成绩，这我承认。但你也不能眼里只盯着Gdp，只盯着他给你带来的政绩，对他其他方面的问题视而不见。不然以后……”
突然，欧阳菁像是猛地反应过来，声音骤然收紧：“等等！这事……不会对你下一步的……升迁，带来影响吧？”
“我就是担心这个！”李达康重重地靠回床头，眉头紧锁，“这个时间点太蹊跷了！不早不晚，偏偏在这个节骨眼上……”
欧阳菁也沉默了，房间里只剩下两人沉重的呼吸声。
过了好一会儿，她才试探性地，几乎是用气声问道：“你说……会不会是……那边……？”
李达康猛地抬手，制止了她继续说下去：
“行了！别瞎猜了。等桂春来了再说！”
——————
天刚蒙蒙亮，周桂春就赶到了李达康在京州的住处。
欧阳菁打开门，看到他一脸倦容，眼下带着浓重的青黑，不禁关切道：“桂春，怎么这么早就到了？快进来。”
“心里装着事，睡不着，索性就连夜过来了。”周桂春的声音有些沙哑，透着疲惫。
欧阳菁一边引他进门，一边忙着给他倒水泡茶，语气带着歉意：“老李就是那个急脾气，点火就着，你别往心里去啊。”
周桂春明白这是说的李达康昨天晚上的态度问题，他摆摆手，勉强笑了笑：
“我跟书记共事这么多年，还能不了解他？要是真在意，我也不会连夜赶过来了。”
“那就好，谢谢你啊桂春。”欧阳菁松了口气，“老李也是一夜没睡，这才刚刚躺下，我这就去叫他。”
不一会儿，李达康穿着睡衣从卧室走了出来，看到风尘仆仆的周桂春，也有些动容：“老周，你这是……连夜赶过来的？”
“知道你着急，就早点过来，路上也能想想清楚。”周桂春站起身。
“走，去书房谈。”李达康神色凝重，率先走向书房。
书房门一关，李达康便直入主题，目光锐利：“这个李为民，事情到底有多大？把你掌握的情况，一五一十都告诉我。”
周桂春从随身携带的公文包里取出一沓不算太厚的材料，递了过去：“书记，根据近两年我们市纪委收到的举报，以及我们侧面了解的情况来看，问题主要集中在几个方面：
“一是违规操作，为特定企业批地；二是在开发区一些项目补贴的发放上可能存在虚假申报、套取资金的问题；三是开发区部分基础设施建设项目的招投标，程序上存在疑点。”
他顿了顿，语气沉重地补充：“从目前省纪委直接介入并采取强制措施来看，这些举报内容……真实的可能性非常大。”
李达康快速翻看着材料，越看脸色越青，最终忍不住一掌拍在桌子上，低声骂道：“这个王八蛋！胆子也太大了！简直是无法无天！”
发泄完怒火，他强迫自己冷静下来，手指无意识地敲击着桌面，眼神深邃地看向周桂春：“不过老周，这些事情，早不查，晚不查，偏偏赶在这个节骨眼上查，你不觉得……有点奇怪吗？”
周桂春在来的路上早已反复思量过这个问题，他沉吟道：“省纪委既然动手，必然是掌握了比较扎实的证据。”
“只是……他们手里的关键证据，是从哪里来的呢？要知道我们市纪委得到这些消息还都是揣测为主，根本没有真凭实据！”
“而且，抓人绕过了市纪委，甚至连您都不打招呼，太反常了！”
李达康眯起眼睛，声音压得很低：“你觉得……会不会是高育良那边……？”
周桂春没有立刻回答，谨慎地分析：“不排除这个可能。但……也有可能是前任的纪委书记田国富……”
“田国富可能有心添乱，但未必有这个能力直接推动。”李达康缓缓说道，“最终还是谁的收益最大，谁最可疑！”
田国富当初在林城市纪委书记任上，与自己工作理念多有不合，后来被调离林城，到了省纪委，担任纪委常委、信访办主任。
他确实有动机，但以他现在的职位和能量，想要直接查办一个实权的市委常委，权限恐怕还不够，除非……钟正国授意，但是，钟正国为什么要针对自己呢？
似乎没有必要，他最担心的还是赵立春早就知情。
如果是那样的话，那昨天这个老领导的态度就太值得玩味了！
李达康的思绪飞速转动，这更像是一盘针对他李达康的棋。
他站起身，走到窗边，望着窗外逐渐苏醒的城市。
从周桂春带来的材料看，李为民已经没有了挽救的价值。
无论背后是谁在推动，他都必须立刻去见赵立春，摸清他的态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