市儿童医院VIp病房特有的、带着消毒水味的安静,被周健断断续续的抽泣和梦呓打破。床头灯散发着柔和的光晕,映着儿子烧得通红、依旧惊魂未定的小脸。张晓云坐在床边,一只手被儿子滚烫的小手紧紧攥着,另一只手拿着温热的湿毛巾,小心翼翼地擦拭着儿子额头的虚汗和残留的泪痕。她的心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紧紧揪着,每一次儿子在睡梦中惊惧地抽搐,每一次他含糊不清地喊着“坏人…别过来…”,都像一把钝刀在她心上反复切割。
王嫂轻手轻脚地端着一碗刚熬好的小米粥进来,看着小少爷的样子,眼圈又红了,无声地叹了口气。
就在这时,张晓云放在床头柜上的手机,屏幕骤然亮起,发出急促而刺耳的铃声!在安静的病房里显得格外突兀。
周健被惊得猛地一哆嗦,闭着眼睛哭喊起来:“啊!坏人!坏人来了!”小手死死抓住张晓云的手。
“别怕别怕!是电话!妈妈的电话!”张晓云连忙俯身抱住儿子,一边安抚,一边迅速拿起手机。屏幕上跳动着“王立新”的名字——堂姐张丽的丈夫。
一股不祥的预感瞬间攫住了张晓云的心。她深吸一口气,尽量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平稳:“喂,姐夫?”
电话那头传来王立新焦急万分、语无伦次的声音:“晓云!不好了!你快回来!工地上…食堂…打起来了!春燕!春燕和你姐张丽!在食堂厨房打起来了!拉都拉不开!春燕坐在地上哭得背过气去,你姐气得直哆嗦!你赶紧回来劝劝啊!这…这算怎么回事啊!”
张晓云的心猛地一沉!春燕?她的大堂姐!刘大勇的妻子!她怎么跑到工地食堂去了?还和张丽打起来了?儿子滚烫的小手还死死抓着她,惊恐的眼神让她心如刀绞。她怎么可能在这种时候离开?
“姐夫,小健…小健病得很重,高烧惊厥刚稳定点,我实在走不开!”张晓云的声音带着疲惫和焦灼,“到底怎么回事?春燕大姐怎么会…”
“唉!别提了!”王立新在电话那头重重叹气,“春燕大姐这两天找不到刘大勇,电话打不通,人也不见影,急疯了!今天不知听谁嚼舌根,说大勇可能被…被周总给…给那啥了!她就跑到食堂来闹,正好撞见张丽在安排工人的伙食…张丽那暴脾气,你是知道的!一听春燕大姐还在那里胡搅蛮缠,说大勇是无辜的,是被周总害了…张丽一下子就炸了!指着春燕大姐的鼻子骂她糊涂,说她老公刘大勇就是害死人的凶手,自己跑了还连累周总和晓云你们家孩子…话赶话,越说越难听,春燕大姐受不了,扑上去就抓张丽的脸…两人就…就打成一团了!现在厨房里锅碗瓢盆摔了一地!你快想想办法啊!”
张晓云只觉得一阵眩晕。一波未平一波又起!王建军那条毒蛇在暗处搅动风云,家里孩子被吓病,现在连亲戚间都闹得不可开交!她看着怀里依旧惊惧不安的儿子,再看看屏幕上王立新焦急的名字,分身乏术的无力感几乎将她淹没。
“姐夫,你…你先稳住她们!千万别再动手!我…我马上让志远过去!”张晓云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
挂断电话,她立刻拨通了周志远的手机。电话几乎是瞬间被接通,传来周志远沉稳但透着疲惫的声音:“晓云,小健怎么样了?”
“志远…”张晓云的声音带着哭腔,快速地把食堂的混乱情况说了一遍,“…我走不开,小健离不开人…你快去工地食堂看看!千万不能再出事了!”
电话那头沉默了几秒,随即传来周志远压抑着怒火、斩钉截铁的声音:“我知道了。你照顾好儿子。我马上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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启航工地食堂。往日里充斥着饭菜香和工人喧闹声的大厨房,此刻一片狼藉,弥漫着一种令人窒息的沉重气氛。
巨大的不锈钢灶台旁,几个铝盆翻倒在地,菜汤和米饭洒得到处都是,黏糊糊地粘在地上。一口大铁锅歪倒在灶眼上,锅铲掉在旁边。几张塑料凳子东倒西歪。空气中还残留着饭菜的味道,但此刻却被浓烈的悲伤、愤怒和火药味所取代。
食堂中央,春燕瘫坐在地上,头发凌乱,脸上有几道新鲜的血痕,身上的旧工装沾满了油污和地上的脏水。她哭得撕心裂肺,肩膀剧烈地耸动着,干裂的嘴唇哆嗦着,发出绝望的呜咽:“…我的大勇啊…你在哪儿啊…你倒是给我来个信儿啊…生不见人…死不见尸…电话也打不通…信息也不回…你这是要急死我啊…呜呜呜…”
张丽站在几步开外,被王立新和另外两个食堂帮工死死拉着胳膊。她脸色铁青,胸口剧烈起伏,额角有一块明显的淤青,头发也被扯乱了几缕,显然是刚才撕扯时留下的痕迹。她气得浑身发抖,指着地上的春燕,声音因为愤怒而尖利得变了调:
“你还有脸哭?!大堂姐!你醒醒吧!睁开你的眼睛看看!你那个好老公刘大勇!他干了什么好事?!” 张丽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一种痛心疾首的控诉,“监控!监控拍得清清楚楚!就是他!刘大勇!在那个锁扣的位置!趁人不注意,偷偷地、故意地——把那个保命的U形锁钩给拔了!拔掉了!”
她用力地比划着那个“拔”的动作,每一个字都像重锤砸在春燕心上:
“**不是故意陷害是什么?!** 就是他拔了那个锁扣!才导致升降机没了最后的保险,像根断了线的木头桩子一样倒栽下来的!两条人命!两条人命啊!就因为他这一拔!没了!陈刚差点也没了!小健被吓成那样!都是他刘大勇干的!他就是凶手!板上钉钉的凶手!”
张丽越说越激动,眼泪汹涌而出,是愤怒的泪,也是为亲姐姐如此糊涂而痛心的泪:“**他跟那个王建军就是一伙的!肯定收了黑心钱!** 不然他吃饱了撑的去拔那要命的玩意儿?!你还在替他喊冤?还在做梦他跑到哪里去玩了?大堂姐!你糊涂啊!他这是把你往火坑里推!把咱们张家人的脸都丢尽了!”
“你胡说!你胡说!”春燕猛地抬起头,布满血丝的眼睛死死瞪着张丽,声音嘶哑地尖叫,“大勇不是那样的人!他胆子小!他老实!他怎么会去故意拔那个东西害人!一定是有人冤枉他!一定是周总…周总他们找不到真凶,就拿大勇顶罪!把他藏起来了!或者…或者…” 她不敢想那个最坏的结果,巨大的恐惧让她浑身筛糠般颤抖,“…把他害了!”
“放屁!”张丽气得差点挣脱拉她的人,“监控拍得清清楚楚!就是他!刘大勇!拔的锁扣!警察都认定了!铁证如山!你还在这里替他狡辩?他一声不吭就跑了!这还不是做贼心虚?!他就是跟王建军那伙人勾结的!拿了钱,办了脏事,自己躲起来了!把你扔在这里当傻子!你简直…简直愚不可及!”
“我没有!大勇肯定是冤枉的!他肯定是被人利用了…或者…或者…”春燕的声音低了下去,带着一种连自己都无法说服的虚弱和绝望,眼泪如同决堤的洪水,“…他…他平时是爱喝点小酒…可…可他怎么会去拔那个东西害人呢…他跟我说过…周总对他挺好的…他怎么会害周总呢…”
“对你挺好?对你好他就能干这种缺德事?!就能去拔那个要命的锁扣?!”张丽怒极反笑,带着哭腔,“大堂姐!我求求你!醒醒吧!别再自欺欺人了!刘大勇他回不来了!他要么是拿着黑心钱跟王建军跑了,要么就是被王建军灭口了!你守在这里哭死也没用!”
“我不信!我不信!”春燕捂住耳朵,拼命摇头,哭得几乎背过气去,“我要等他回来!他一定会回来的!他会跟我说清楚的!他不会丢下我的…”
就在两人争执哭喊,厨房里气氛压抑到极点时,一阵沉稳而略带急促的脚步声从门口传来。
所有人都下意识地循声望去。
只见周志远高大的身影出现在食堂门口。他刚从“静心斋”那场凶险的暗杀脱身,身上还带着一丝未散的戾气和疲惫,西装外套敞开着,白衬衫的袖口上,几点暗红色的血迹和深褐色的茶渍异常刺眼。他脸色沉郁,眼神如同深潭,扫过一片狼藉的厨房,目光最后落在瘫坐在地上、哭得不成人形的春燕身上。
厨房里瞬间安静下来,只剩下春燕压抑不住的抽噎声。
春燕看到周志远,如同抓住了最后一根救命稻草,手脚并用地想从地上爬起来,却因为腿软又跌坐回去。她朝着周志远的方向伸出手,布满泪痕和绝望的脸上带着一丝卑微的祈求:
“周…周总!志远兄弟!”她声音嘶哑,带着哭腔,“你…你告诉我!大勇…大勇他到底在哪儿啊?!他是不是被警察抓了?还是…还是你把他关起来了?你把他放出来好不好?我求求你了!他胆子小…他肯定是被冤枉的!他怎么会去拔那个锁扣害你呢?他…他一定是被人骗了…他肯定不是故意的…志远兄弟,你帮帮我,帮我找到他啊!生要见人,死…死我也要见尸啊!呜呜呜…”
周志远看着眼前这个被丈夫的罪行拖入深渊、却依旧执迷不悟的女人,看着她眼中那份卑微的祈求和对丈夫扭曲的信任,心中翻涌着复杂的情绪——有愤怒,有怜悯,更有一种深深的无力感。他想到了医院里高烧惊厥的儿子,想到了IcU里生死未卜的陈刚,想到了那两条无辜逝去的生命,想到了王建军那张虚伪恶毒的脸!
一股压抑了太久的怒火和憋屈猛地冲上头顶!
他盯着春燕,声音不高,却冰冷生硬,带着一种从未有过的、近乎残酷的直白:
“警察会找他的!”
这句话像一盆冰水,兜头浇在春燕的心上!也像一块巨石,砸在寂静的厨房里!
周志远顿了顿,语气没有任何起伏,仿佛在陈述一件与己无关的事情:
“你如果愿意,公司可以安排车,送你回老家等消息。”
他补了一句,没有任何情绪:“我不拦你。”
“回老家?”春燕愣住了,随即更加剧烈地摇头,眼泪鼻涕糊了一脸,“我不回去!我不回去!我就在这儿等!大勇他肯定还在宁波!他肯定没跑远!他肯定会回来的!他怎么会故意去拔那个东西害你呢?他一定是被人利用了…他肯定是跑到哪里去…躲起来了…过几天就回来了…” 她喃喃自语着,眼神空洞,仿佛陷入了某种自我催眠的执念。
“大堂姐!”张丽看着亲姐姐这副油盐不进、自欺欺人的样子,又气又急,眼泪也掉了下来,“监控铁证如山!就是他拔的锁扣!你怎么就听不明白呢!周总都说了!警察在找他!他犯的是杀人的大罪!他要是心里没鬼,他能跑吗?他能连个电话都不给你打吗?你醒醒吧!别再给他找借口了!他就是在躲!他不敢露面了!他要么跑了,要么…已经被王建军那伙人灭口了!”
周志远没有再说话。他深深地看了一眼瘫坐在地上、沉浸在自己编织的虚幻希望里的春燕,又看了一眼满脸痛心疾首的张丽和旁边一脸担忧的王立新。厨房里弥漫的绝望、愤怒和自欺欺人的执念,像一张无形的网,让人窒息。
他疲惫地闭了闭眼,再睁开时,眼底只剩下深沉的冰冷和决断。他不再停留,转身,迈着沉重的步伐,离开了这片充满眼泪和执念的狼藉之地。身后,春燕绝望的呜咽和张丽恨铁不成钢的斥责,如同背景噪音,渐渐模糊。
他拿出手机,拨通了安保负责人老陈的电话,声音低沉而疲惫,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命令:
“老陈,派两个靠得住的人,24小时…盯着刘大勇的老婆,春燕。”
“有任何异常…尤其是和外人接触,立刻报告。”
“还有…查!给我查清楚,是谁告诉她,刘大勇是被我‘害了’或者‘藏起来’的!”
电话那头传来老陈干脆的回应:“明白,周总!”
周志远收起手机,坐进车里。城市的霓虹透过车窗,在他疲惫而紧绷的脸上投下明明灭灭的光影。他靠在椅背上,闭上眼,手指用力按着突突直跳的太阳穴。
王建军…你这条毒蛇,连一个无知妇孺都不放过!利用她的绝望和愚昧,也要在我心口再插一刀!
他猛地睁开眼,眼底寒光凛冽。
这场仗,才刚刚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