市第一人民医院急诊楼特有的消毒水气味,混合着若有若无的血腥味和人体散发出的恐惧汗味,形成一种令人窒息的沉重。周志远和张晓云脚步匆匆地穿过嘈杂的走廊,刺眼的荧光灯管映着两人同样凝重疲惫的脸。李梅正焦急地守在抢救室外的长椅旁,看到他们,立刻迎了上来。
“周总,张总。”李梅的眼圈红肿,声音带着嘶哑,“陈刚还在里面抢救,情况…非常危险,医生下了两次病危通知了。另外两个重伤的在楼上骨科和胸外科手术,还没脱离危险。另外两个…”她声音哽住,艰难地吐出几个字,“…没救过来,已经送去太平间了。”
周志远下颌的肌肉绷得死紧,点了点头,目光投向那扇紧闭的、象征着生死界限的抢救室大门。张晓云紧紧握住了丈夫冰凉的手。
这时,两名穿着制服的民警走了过来,神情严肃。“周总,你好。”年长一点的警官出示了证件,“事故情况我们初步了解了。四位死伤者的直系亲属,我们这边正在紧急联系。死者的身份也核实了,一位叫赵大奎,四十五岁,四川来的;另一位叫孙友才,三十八岁,安徽的。都是家里的顶梁柱。家属接到通知,正从老家赶过来,四川路途遥远,估计至少得两天才能到,安徽的可能明天或后天能到。家属的情绪…等他们到了,恐怕会非常激动,你们公司这边要有心理准备,提前做好安抚和后续工作的预案。”
“明白,辛苦警官。”周志远声音低沉,“我们一定全力配合调查,处理好善后。该承担的责任,启航绝不会推卸。”他顿了顿,眼神锐利起来,“关于事故原因,我们工地监控拍到了关键线索,怀疑是人为破坏。一个叫刘大勇的工人,有重大嫌疑,监控拍到了他在事发前靠近升降机安全锁扣的位置,有可疑动作。录像已经交给刑警队了。”
“刘大勇?”年轻警官翻了下记录本,“这个名字我们排查了,他昨天下午就离开了工地宿舍,去向不明。我们正在全力追查他的下落。至于他近期接触的人…”警官停顿了一下,看向周志远,“我们暂时没有发现他与王建军有直接接触的证据。当然,这条线我们也不会放松。”
没有直接接触?周志远心头一凛。王建军这条毒蛇,果然狡猾!他很可能用了更隐蔽的中间人,或者根本就没亲自露面,只是遥控指挥。刘大勇的失踪,更是坐实了做贼心虚!
“谢谢警官!务必请尽快找到刘大勇!”周志远语气沉重。他转头对李梅和张晓云交代了几句,让她们留在医院协调处理伤员救治和家属接待,自己则马不停蹄地赶往市公安局,他需要亲自盯着案子的进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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接下来的两天,事故的阴影如同沉重的铅云,笼罩在每一个启航人的心头。周志远在市局配合调查、协调资源,几乎没合眼,眼白布满血丝,下巴上也冒出了青色的胡茬。他开着那辆半旧的黑色桑塔纳,奔波于医院、公司和公安局之间。第三天清晨,他刚在办公室沙发上囫囵眯了一会儿,急促的手机铃声就将他惊醒。
“周总!不好了!”电话是留守公司的副总打来的,声音带着惊慌,“死…死者家属来了!来了好多人!把咱们办公楼大门堵死了!情绪非常激动,已经开始打砸了!”
周志远的心猛地一沉,抓起西装外套就往外冲:“稳住!我马上到!先确保员工安全!报警!”
当周志远的黑色桑塔纳一个急刹停在启航大厦前的广场时,眼前的景象让他倒吸一口冷气,一股冰冷的怒火瞬间从脚底直冲头顶!**两天后,风暴终于还是来了。**
启航气派的玻璃旋转大门外,黑压压地聚集了十几个人,男女老少都有,哭声、骂声、叫嚷声混杂在一起,如同沸反盈天的声浪,冲击着清晨的空气。长途跋涉的疲惫和巨大悲痛交织在他们脸上。两个死者的遗像被高高举起,相框上缠着刺目的黑纱和白花。赵大奎的遗像前,一个头发花白、穿着旧式蓝布衫、风尘仆仆的老太太瘫坐在地上,拍着大腿,发出撕心裂肺的哭嚎:“我的儿啊!你死得好惨啊!你让娘怎么活啊…黑心的老板还我儿子命来啊!!”声音凄厉得如同杜鹃啼血。旁边一个同样穿着孝服、应该是赵大奎妻子的中年妇女,抱着一个懵懂无知、吓得哇哇大哭的孩子,只是麻木地流着泪,显然还沉浸在巨大的打击中尚未完全回神。
孙友才的家属那边阵势更大。几个年轻力壮、满脸悲愤和长途火车带来的戾气的小伙子,正用力地拍打着启航大厦光洁的玻璃门和旁边的金属框架,发出“砰砰砰”的巨响,嘴里骂着不堪入耳的脏话。“启航草菅人命!”“周志远滚出来偿命!”“赔我哥的命来!” 一个情绪失控的年轻人,甚至捡起花坛边的半块砖头,“哐当”一声砸在了旁边落地窗的钢化玻璃上!玻璃瞬间布满了蛛网般的裂纹!还有人在撕扯公司门口摆放的绿植,盆栽的土和枝叶散落一地。长途奔波的劳累似乎转化成了更暴戾的能量。
几个保安组成人墙,死死挡在玻璃门前,脸色煞白,满头大汗,衣服都被扯乱了,面对汹涌的人潮和失控的情绪,显得如此单薄无力。公司前台里面,几个年轻的女文员吓得抱在一起,脸色惨白。
李梅站在保安身后,头发有些散乱,脸色因焦急和压力而显得苍白,她拿着一个扩音喇叭,声音透过喇叭传出,试图压过嘈杂:
“各位家属!各位乡亲!请冷静!请冷静一下!发生这样的惨剧,我们启航公司上下,和周总本人,都无比痛心!我们理解你们的悲伤和愤怒!请先冷静下来,我们好好谈…”
她的声音被更大的哭骂声淹没了。
“理解?!你理解个屁!死的不是你家人!”一个孙家的汉子红着眼怒吼,唾沫星子几乎喷到李梅脸上。
“放屁!你们就是不想赔钱!想拖死我们!”另一个赵家的亲戚指着李梅的鼻子骂,布满血丝的眼睛里是长途跋涉后的疲惫和偏激。
李梅深吸一口气,提高音量,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清晰而诚恳:
“请大家听我说!事故的原因,警方正在全力调查!我们公司一定全力配合!当务之急,是处理好善后!所有伤员的医疗费用,公司会全力承担!不惜一切代价救治!至于不幸遇难的赵大哥和孙大哥…”
提到名字时,家属的哭嚎声又高了一浪。
“…他们的身后事,公司也会负责到底!该有的赔偿,一定按照国家规定的最高标准,一分不少地落实到位!请你们相信法律,相信政府,也给我们一点时间处理…”
“国家规定?!国家规定才赔几个钱?!”孙友才的遗孀突然尖声哭叫起来,长途火车的煎熬和骤然丧夫的打击让她有些歇斯底里,她怀里还抱着丈夫的遗像,脸上的悲戚瞬间被一种近乎疯狂的贪婪取代,“我男人一条命!是你们害死的!六十万?八十万?!打发叫花子吗?!没有一百万!这事儿没完!你们别想开工!我要让你们公司开不下去!” 她的话像点燃了炸药桶,周围的家属尤其是几个年轻男人,长途跋涉积累的怨气和听到“国家规定”后的不满立刻爆发,跟着鼓噪起来:
“对!一条命一百万!少一分都不行!”
“两条命!两百万!”
“不赔钱就砸了你们这破楼!看你们怎么开!”
李梅的脸色更加难看,她强忍着:“这位大姐,赔偿标准是国家定的,不是我们公司能随意更改的。我们理解你们的心情,但请你们也理解,解决问题需要依法依规!你们这样闹,破坏财物,扰乱秩序,是违法的!解决不了问题,反而会把事情弄得更糟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