未央宫深处,那间用于密谈的偏殿,如今更像是一座华丽的囚笼。
炭火在兽耳铜炉里明明灭灭,却驱不散那股子从骨缝里渗出来的寒意。
刘备的回信,经由伏完颤抖的手,呈到了刘协面前。
信上的言辞依旧恭谨,充满了对汉室的忧思与对曹操的愤慨,但核心意思却明确得残忍——益州新定,百废待兴,粮草不济,兵甲未足,此时起事,恐非但不能解救陛下,反会葬送社稷最后的希望……望陛下保重圣体,隐忍待时。
“待时……待时……”刘协喃喃地重复着这两个字,声音空洞,脸上的最后一丝血色也褪尽了。
他将那封信缓缓放在案上,仿佛那不是绢帛,而是一块冰冷的墓碑,埋葬了他所有的希望。
他抬起头,目光扫过眼前惶恐的伏完,以及殿外那些虽然垂首肃立,却分明是曹操耳目的宦官侍卫。
白日里,又有几位与他有过些许接触的官员被校事府带走的讯息,如同最后的雪花,压垮了他心中那根名为“隐忍”的弦。
“隐忍?哈哈哈哈……”刘协忽然低笑了起来,笑声嘶哑,带着浓重的鼻音,比哭更难听,“国丈,你告诉朕,还要忍到何时?忍到曹操加九锡?忍到他受禅登基?还是忍到朕像那被废的少帝一般,‘暴病而亡’?”
他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一种年轻人被逼到绝境后的疯狂与刚烈:“汉室四百年!四百年江山!高祖提三尺剑斩白蛇,光武起于南阳续国祚!难道到了朕这一代,就要尽数付于这等阴谋苟且,摇尾乞怜之中吗?!”
他猛地站起,宽大的袍袖带翻了案几上的笔砚,墨汁泼洒开来,溅在他玄色的衣襟上,如同泣血。
“曹贼!”他目眦欲裂,指着丞相府的方向,声音因极致的愤怒而颤抖,“他可以杀朕!可以一刀杀了朕!但他不能如此折辱汉室!不能将刘姓江山当作他曹家的玩物!不能将这未央宫,变成他圈养傀儡的戏台!”
他转回头,死死盯着伏完,眼中燃烧着一种伏完从未见过的、近乎毁灭的火焰:“朕宁效仿阳球(东汉末年烈臣,曾谋划诛杀宦官,事败被杀),搏浪一击,虽死犹荣!也绝不再做这苟延残喘、任人摆布的傀儡天子!”
伏完吓得魂飞魄散,连忙跪倒:“陛下!陛下三思啊!此时冲动,无异以卵击石!留得青山在……”
“青山?”刘协打断他,笑容凄厉,“朕的青山,早已被曹贼挖空了!如今只剩下这满腔不甘的热血!朕还有最后的力量,朕还有这宫中,几个世代受汉室恩禄,尚未完全泯灭良知的侍卫!”
他不再看伏完,径直走向殿门,对守在门外的一名侍卫统领沉声道,声音不大,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决绝:
“去,召集所有你认为绝对可靠、愿意为汉室赴死之人。朕,要行大事。”
夜色中的未央宫,杀机骤起。年轻的皇帝,要用自己和他的王朝,进行最后一次,也是最初一次,悲壮而注定失败的献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