赤火公社的盐场,遇到了大麻烦。
沿用了几十年的老法子,出盐率低不说,熬出来的盐巴总带着一股苦涩味,杂质也多。
以前能凑合,但现在赤火公社人口多了,还要储备军需,这点产量和品质根本不够看。几个老盐工愁得嘴角起泡,日夜守着盐锅唉声叹气。
陈烬深知盐的重要性,这不仅是调味品,更是维系体力和保存食物的战略物资。
他没有只停留在开会讨论上,而是做出了一个极富前瞻性的决定:让徐文牵头,从社内抽调两名识文断字、心思灵活的年轻人,再配上最好的老盐工和两名手艺精湛的铁匠,组成一个临时的“技术革新组”。
这个组合看似怪异——秀才、工匠、老把式,但却暗合了陈烬的理念:管理、技术、生产,必须紧密结合。
攻坚开始了。徐文没有瞎指挥,他先是泡在盐场,虚心地给老盐工打下手,递工具、擦汗,仔细观察每一道工序,不厌其烦地询问每一个细节背后的道理。
晚上,他就在油灯下翻看那几本快被翻烂的旧书,查找可能相关的记载。
老盐工们起初对这个白白净净的“小秀才”并不信任,觉得他是来指手画脚的。但徐文的谦逊和专注渐渐打消了他们的疑虑。
一位姓周的老盐工,布满老茧的手拍着徐文的肩膀,嗓门洪亮:“小秀才,你脑子活,书读得多!你出主意,我们这些老家伙帮你琢磨咋落地!咱不怕试,就怕没方向!”
这句话,道出了集体攻关的精髓。徐文负责提出设想和理论依据,比如尝试不同的过滤材料、调整卤水浓度和熬煮温度;老盐工们凭借几十年经验,判断哪些可行,哪些是瞎扯淡,并琢磨出具体的操作法子;铁匠们则负责打造和改进工具,比如根据要求打制新的搅拌耙和过滤槽。
失败了一次又一次,熬废了一锅又一锅卤水。但没人抱怨,小组里的气氛反而越来越热烈。每一次失败都排除了一个错误选项,每一次微小的改进都让大家兴奋不已。
终于,在经过不知第几十次试验后,新的过滤层搭配上精准控温的连环锅法,取得了突破性进展!
当雪白、细腻、再无苦涩味的结晶盐从新锅里铲出来时,整个盐场沸腾了!老盐工捧着新盐,手都在发抖,激动得老泪纵横:“成了!真成了!这盐……这辈子没见过这么好的盐!”
徐文脸上被烟灰熏得一道黑一道白,看着欢呼的人群,咧开嘴笑了,疲惫却充满了巨大的成就感。在这一刻,他展现出的不再是单纯的文书能力,而是强大的跨领域组织协调能力,将理论、经验与实践完美结合。
然而,就像最美的果实总会招来苍蝇,成功的喜悦还未散去,不和谐的身影就嗅着味儿凑了上来。
一直在社委会里关注此事进展的钱焕章,几乎是第一时间就小跑着来到了闻讯赶来的陈烬面前。他脸上堆着恰到好处的激动与谦逊,声音洪亮得足以让周围人都听见:
“社长!大喜事啊!天大的喜事!”他抢先开口,仿佛他才是第一功臣,“按照您之前的英明指示,我这些天是日夜督促,紧盯着盐场的革新进度,一刻不敢松懈,总算……总算幸不辱命,把这难题给攻克了!这都是社长您领导有方,我们下面的人,不过是跑跑腿,执行您的决策罢了!”
他巧妙地将“督促”等同于“领导”,将集体的智慧和汗水,轻描淡写地转化成了自己“执行得力”的功劳,大半功劳瞬间就揽到了自己名下。
他话音刚落,另一个声音也不甘示弱地嚷嚷起来。是孙洪,他不知何时也挤了过来,挥舞着手臂,生怕别人看不见他:
“对对对!社长,还有我!我也立了功的!”他脸不红心不跳地表功,“我天天来给他们鼓劲!我口号喊得最响!‘加油干!为赤火社争光!’——都是我带的头!这胜利,也有我一份汗水啊!”
一场摘桃子、抢功劳的丑剧,就在这充满汗水与智慧的成果面前,毫不掩饰地上演了。
真正的功臣们——徐文、老盐工、铁匠们——脸上的笑容僵住了,错愕、愤怒、又带着几分无奈地看着这两位。周老盐工气得胡子直翘,想说什么,却被徐文悄悄拉住了衣袖。
徐文看着钱焕章那副道貌岸然的模样和孙洪急不可耐的嘴脸,心底泛起一阵恶心。但他只是深吸了一口气,将那份屈辱感压下,默默退后了半步。他明白,有些斗争,不在盐场,而在另一个看不见的战场。
陈烬的目光扫过激动的人群,扫过满脸“忠诚”的钱焕章,扫过跳梁小丑般的孙洪,最后落在脸上沾着煤灰、眼神清澈却带着一丝疲惫与冷然的徐文身上。
他什么也没说,只是微微点了点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