伏牛山的秋阳把轮垦区的新翻的土地晒得发烫,陈烬正蹲在田埂上看土豆长势,忽然听见林子里传来窸窣响动。
他直起身时,十几个背着弓箭的猎户从树后走出来,为首的汉子腰间挂着张整张的狼皮,箭囊里的羽箭闪着冷光。
\"我们是黑风岭的猎户,\" 领头的汉子把背上的野味往地上一放,野鹿和山鸡滚了一地,\"听说你们这儿有饭吃,还讲道理。\"
他说话时手不离弓,眼里满是警惕 —— 这些年流寇四起,他们见过太多 \"招纳\" 背后的陷阱。
陈烬指着不远处的林地:\"那片杂木林归你们,猎物换粮食,皮毛换布匹,咋样?\"
他捡起块土疙瘩捏碎,\"我们种地,你们打猎,各凭本事吃饭,谁也不占谁的便宜。\"
猎户头领盯着他的眼睛看了半晌,忽然从箭囊抽出支箭。
众人还没反应过来,那箭已经 \"当啷\" 一声射穿了陈烬脚边的铜钱,箭尾在风里微微颤动。\"只要有公道,\" 头领的声音像磨过的石头,\"我们的箭永远对着你们的敌人。\"
秦狼在一旁忍不住喝彩:\"好箭法!\" 他解下腰间的酒葫芦扔过去,\"以后跟我守隘口,保准你们箭不虚发。\"
猎户们在林地搭起窝棚的第三天,就显了本事。有个瘦高个猎户蹲在树上望风,忽然对正在翻地的社员喊:\"西坡有马蹄声,至少五骑,不是咱们的人。\"
半个时辰后,果然有队曹操的斥候从西坡经过,被埋伏的公社兵逮了个正着。
\"他们的耳朵比狼还灵。\" 李狗子啧啧称奇,看着猎户们把缴获的马靴分给社员,\"这才叫一家人。\"
可新邻居带来的不都是好消息。第七天头上,老社员王老实抱着个破锄头闹到了评理组,指着刚投奔来的外乡青年铁蛋骂:\"这贼娃子偷了我的锄头!那是我爹传下来的,木柄上有七道裂纹!\"
铁蛋脸涨得通红,手里攥着把和王老实一模一样的锄头:\"这是我自己带来的,俺爹也留了七道纹!\"
评理组的三个老人都是从颍川跟过来的,最年长的张婆婆摸索着拿起两把锄头,忽然对两人说:\"各握柄试试。\"
王老实抢先握住锄头,却在最光滑处停了手。铁蛋接过时,指尖自然而然地扣住第三道裂纹 —— 那里被磨出个深深的凹槽,显然是握了多年的地方。
\"老锄头有七道裂纹,你握了三年,该知道在哪处最磨手。\" 张婆婆松开手,声音里带着叹息,\"王老实,你说说,为啥要赖人家娃?\"
王老实的脸瞬间白了,突然蹲在地上哭起来:\"我就是怕啊...... 怕新来的人多了,分走咱们的地......\"
陈烬恰好路过,闻言拿起那把有凹槽的锄头,往铁蛋手里塞:\"这锄头归你。\"
他又看向王老实,\"地是开出来的,不是抢出来的。去年咱们在断粮谷,石夯用命护的是种子,不是土地 —— 因为他信自己的手能种出更多粮。信不过自己的手,就守不住自己的地。\"
这话像块石头砸在王老实心上。他望着轮垦区新开的梯田,那里的土豆苗长得比别处都壮,有一半是铁蛋带着外乡青年开垦的。
\"我...... 我错了......\" 他抹了把脸,从怀里掏出两个烤红薯往铁蛋手里塞,\"给,算我赔罪。\"
铁蛋没接红薯,却把锄头往王老实手里递:\"大伯要是不嫌弃,咱共用一把?我力气大,多刨些地。\"
张婆婆在一旁笑了,对评理组的人说:\"记上,今日无错,只记 ' 互让 ' 二字。\" 她摸索着往账册上按了个红手印,那印记像朵小小的花。
傍晚分粮时,陈烬特意让铁蛋和王老实排在一队。
当孟瑶把两个最大的土豆放进铁蛋的陶碗时,王老实突然把自己碗里的土豆往铁蛋碗里拨了半个:\"娃,多吃点,明天跟我去翻东坡的地,那里的土肥。\"
猎户头领站在粮堆旁,看着这幕忽然对陈烬说:\"我现在信了,你们这儿不止有饭吃,还有比饭更金贵的东西。\" 他从箭囊抽出支箭,\"以后黑风岭的猎户,听你调遣。\"
陈烬接过箭,见箭杆上刻着道深深的刻痕,像在说这承诺有多沉。
他抬头望向轮垦区,夕阳把新翻的土地染成金红色,老社员和新邻居并肩往回走,影子被拉得老长,像串拧在一起的绳。
孟瑶在账册上记下今日的事,末了添了行小字:\"地无新旧,人无亲疏,唯公道能安。\"
她合上账册时,听见远处传来铁蛋的笑声,还有王老实教他辨认野菜的吆喝 —— 那些声音混着晚风,往轮垦区深处去了,像在给新翻的土地唱着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