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首语: 最强的堡垒往往从内部被攻破,而最利的刀锋,名叫“温柔”。
伏牛山的秋阳晒得石板发烫,秦狼的警戒队在隘口拦下了个不速之客。
那人穿着锦缎袍子,骑着匹油光水滑的黑马,身后跟着两个抬木箱的随从,一看就不是山里人。
“我是袁绍将军派来的使者,” 他仰着下巴,像只骄傲的公鹅,“有要事见你们头领陈烬。”
秦狼的重剑往地上一顿,剑刃挑着片枯叶:“俺们公社没头领,只有理事长。还有,把你那身骚包袍子换了,别脏了俺们的地。”
使者的脸涨成了猪肝色,却不敢发作 —— 他在来的路上就听说,这群 “反贼” 里有个悍勇的统领,砍过士族的脑袋,对官老爷向来不客气。
陈烬正在轮垦区查看棉花长势,听闻消息便往回走。
棉花是去年从西域流民那里换来的种子,此刻正抽出雪白雪白的棉絮,像撒在地里的云。他擦了擦手上的泥,对使者说:“有事就在这儿说吧,地里的活离不得人。”
使者被这仗势噎了一下,悻悻地打开随从抬的木箱。
里面铺着层红绒布,放着一卷明黄色的绸缎,边角还绣着金线。“这是袁绍将军的劝降书,”
他展开绸缎,用抑扬顿挫的调子念起来,“陈烬若归顺,封镇南将军,赏良田千亩;秦狼若归顺,封讨寇校尉,赏仆役百人……”
周围的社员都停下了手里的活,有人好奇地打量着那绸缎,眼神里却没什么羡慕 —— 公社的麻布虽然粗糙,却比这滑溜溜的料子结实,还能自己织,不用看谁的脸色。
陈烬等他念完,突然伸手把绸缎扯了过来。使者惊呼:“你敢对将军的手谕无礼!” 陈烬却没理他,只是把绸缎对折了几下,走到正在田埂上歇脚的张婆婆身边。
“张婶,这布软和,给您擦脸用。” 他把绸缎递过去,动作自然得像递一块普通麻布。张婆婆用粗糙的手摸了摸,笑着说:“这料子滑溜溜的,怕是不经使。”
陈烬蹲下来帮她擦掉额角的汗:“确实不如咱们的麻布结实,擦脸正好,脏了就扔,不心疼。”
使者看得目瞪口呆,嘴里直哆嗦:“你…… 你们知道这绸缎值多少粮食吗?竟敢用来擦脸!”
秦狼突然 “嗤” 地笑出声,走过去一脚踹开那只装绸缎的木箱:“这破木头盒子倒是能烧火。” 他拎起木箱往伙房走,“正好煮锅红薯粥,给大家垫垫肚子。”
傍晚的伙房里,红薯粥的甜香混着木柴的烟火气弥漫开来。
秦狼用那只华贵的木盒煮出来的粥,似乎也没什么特别,社员们却吃得格外香。
“将军校尉有啥用?” 他舀起一勺粥,往嘴里送,“能让咱们顿顿吃饱吗?能让石蛋这样的娃冬天有棉衣穿吗?”
张婆婆用那绸缎擦了擦手,把布巾放在石桌上:“这料子擦手都嫌滑,还是咱们自个儿织的麻布好,吸汗。”
陈烬看着那绸缎在粗粝的石桌上显得格格不入,突然说:“把它剪成条,给孩子们做弹弓的皮筋吧,也算物尽其用。”
没过几天,开垦新地的社员们挖出了个稀罕东西。李狗子的锄头 “当” 地碰到个硬家伙,往下刨了刨,露出只黑黝黝的陶罐,打开一看,里面竟装满了铜钱!
锈迹斑斑的铜钱用麻绳串着,一晃就发出哗啦哗啦的响,看得人眼热。
“分了吧!” 李狗子眼睛发亮,拿起枚铜钱往嘴里咬了咬,“这得够咱们买多少种子啊!”
周围的社员也跟着附和,有人已经开始数能分多少枚。陈烬闻讯赶来,看着那坛铜钱,却摇了摇头。
“埋回去。” 他让张佳庆找了块青石板,盖在陶罐上,又让人在旁边插了块木牌,上面写着:“此处有财,归后来人。”
李狗子急了:“陈先生,这不是白捡的吗?咱们的日子还紧巴着呢!”
陈烬指着正在翻地的社员们,他们的锄头正一下下扎进硬土,汗水顺着脊梁往下淌:“咱们要的不是现成的钱,是能挣钱的本事。今天分了这坛钱,明天坐吃山空,还是得饿肚子。可要是把地种好,学会织布、打铁,咱们自己就能造出比这铜钱更金贵的东西,还不用看任何人的脸色。”
他蹲下来,捡起枚铜钱,又捡起旁边一颗饱满的棉花籽:“你看,这铜钱生不出棉花,可这籽能长出棉絮,织成布,让大家过冬不挨冻。哪个更实在?”
李狗子看着手里的铜钱,又看看地里的棉花苗,慢慢低下了头:“俺懂了,陈先生。”
后来,那片埋着铜钱的地长出了公社最好的棉花。
秋末收棉时,雪白的棉絮堆成了小山,孟瑶带着妇女们用新造的织布机纺线织布,织出了公社第一匹细布。
那布光滑柔软,比绸缎结实,比麻布细腻,社员们用它给老人和孩子做了棉衣,穿在身上暖乎乎的。
谁也说不出这匹布值多少铜钱,但所有人都知道,它比那坛埋在地下的钱珍贵百倍 —— 因为那是用自己的手,从地里 “长” 出来的财富。
就在细布刚织好的时候,公社里起了点小风波。
几个站岗的青壮找到孟瑶,说站岗的工分比耕作的少,想换去种地。
“天天站在隘口吹风,还不如去地里干活实在,” 一个叫王虎的后生嘟囔着,“同样是挣工分,凭啥他们能多两三分?”
孟瑶正拿着工分册核对,闻言便去找秦狼。秦狼听完,没发火,只是让她把所有站岗和耕作的社员都叫到山顶。
山顶能看到整个公社的全貌:东边的轮垦区里,社员们正在收割棉花;西边的粮仓旁,妇女们在晾晒粮食;远处的修造坊冒着青烟,张佳庆大概又在打新工具。
“你们看清楚了,” 秦狼指着耕作区,声音洪亮得像敲钟,“没有他们种粮、织布,咱们手里的连弩再锋利,站得再直,也得饿肚子、受冻。可反过来,”
他又指向隘口的方向,“要是没有咱们站岗放哨,袁绍的兵、士族的狗腿子闯进来,他们种得再多、织得再好,也得被抢光,甚至丢了性命。”
他走到王虎面前,拍了拍他的肩膀:“站岗的和种地的,就像人的两条腿,缺了哪条都走不远。工分看着差了点,可功劳是一样的,少了谁都不行。”
孟瑶在一旁翻开工分册,用炭笔在扉页上加了行字:“岗不同,功一样。” 她举着册子给大家看:“从今天起,站岗的工分和耕作的拉平,都是十分。但有一条,站岗的要瞪大眼睛,种地的要使出力气,谁也不能偷懒 —— 因为咱们的功,都记在公社的账本上,也记在每个人的心里。”
第二天换岗时,王虎主动给耕作区的李狗子递了瓢水:“狗子哥,地里活累,多喝点。” 李狗子接过来,又回赠了个烤土豆:“你们站着也不轻松,垫垫肚子。”
阳光下,站岗的青壮握着连弩,目光警惕地望着远方;地里的社员挥着锄头,汗水滴进肥沃的泥土里。两条腿走路,果然稳当。
陈烬站在棉花地旁,看着这一切,手里的 “赤火手记” 又添了新内容:“能让人弯腰的,不是铜钱和官帽,是饿肚子的苦;能让人挺直腰杆的,不是刀剑和绸缎,是自己种的粮、自己织的布,是知道自己的每一分力气都没白费。”
风拂过棉田,雪白雪白的棉絮轻轻摇晃,像在为这段话点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