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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逐影者”号拖着残破的“不屈号”,如同两条遍体鳞伤的巨鲸,挣扎着驶出超空间,出现在“心火号”所在的警戒星域。医疗艇、工程船如同忙碌的工蜂般迅速围拢上去,接管伤员,评估损伤。凝重的气氛几乎化为实质,压在每一个参与接应人员的心头。
戈尔被紧急送入“心火号”医疗中心最高级别的隔离舱。他半边脸的金属化已经停止,但并未消退,仿佛一层冰冷的面具永久烙印在他脸上,提醒着所有人那场遭遇的恐怖。他大部分时间陷入昏睡,偶尔醒来,眼神中也充斥着挥之不去的惊悸与茫然。医疗报告显示,他的神经系统和部分生理结构受到了永久性的、无法用现有技术逆转的“信息层面”的异变。
其他被救回的船员情况同样不容乐观。轻者精神受创,需要长期心理干预;重者如同戈尔,出现了不同程度的身体异化或认知障碍,仿佛他们的一部分本质已经被那片“净化场”永久改写。阵亡和失踪人员的名单长得令人窒息。
“破碎尖碑”事件的初步报告,在联盟高层内部引发了地震般的震动。主战派的气焰遭受了沉重打击,尤其是那些曾暗中支持或默许戈尔行动的文明代表,此刻纷纷缄默,或急于撇清关系。惨重的伤亡和近乎徒劳的结局(除了带回血淋淋的教训,未获得任何有价值的技术或情报),让“激进冒险”策略的支持率骤降。
然而,这并未自动转化为对林洛和“研究小组”路线的坚定支持。一种更加复杂、更加压抑的情绪在联盟内部蔓延——一种混合着对“系统”(及其相关遗迹)更深恐惧、对前路更加迷茫的无助感。
数日后,联盟特别听证会在“聚星厅”召开。这一次,会场内没有了之前的激昂争论,只有一片死寂的沉重。
林洛作为主要报告人,冷静而客观地陈述了“破碎尖碑”事件的经过,分析了“净化协议”残留机制的特性与危害,并展示了救援行动的记录(经过适当处理,隐去了最挑战心理承受能力的画面)。他没有指责,没有宣扬“我早说过”,只是将冰冷的事实摆在所有人面前。
“……这次事件证明,‘系统’及其相关遗存所蕴含的危险,远超我们之前的想象。它们并非等待发掘的宝藏,而是布满致命陷阱的雷区。贸然的、未经充分理解和准备的接触,不仅会造成无谓的牺牲,更可能提前引爆我们尚无法应对的灾难,甚至加速‘系统’的演化或复苏。”林洛的目光扫过台下神色各异的代表,最终落在几位主战派核心代表脸上,“武力是必要的盾牌,但绝不能成为蒙蔽我们双眼、驱使我们盲目冲向悬崖的鞭子。”
代表们沉默着。戈尔的惨状和那长长的阵亡名单,比任何言语都更具说服力。
最终,联盟最高委员会通过了一项决议:
1. 严厉谴责戈尔·铁腕的擅自行动,解除其一切军事职务,接受进一步审查和治疗。
2. 暂时冻结所有未经“根源问题研究小组”及联盟安全委员会联合批准的、针对第一季元文明遗迹及“系统”相关未知星域的主动探索和军事行动。
3. 进一步加强“根源问题研究小组”的权限和资源保障,要求其加快研究进度,并定期向联盟全体公开(可适当删减)非核心研究成果,以凝聚共识,稳定人心。
4. 全面升级联盟边境监控和防御网络,重点防范可能从“破碎尖碑”方向或其他未知源头出现的新威胁。
这是一次对主战派的清算,也是对研究路线的强化。但林洛感受不到丝毫胜利的喜悦。他看到的是一张张惊魂未定、将希望与恐惧同时寄托于研究小组的脸。这份沉重的期待,比之前的质疑和反对更让人窒息。
会议结束后,林洛没有返回“心火号”,而是来到了医疗中心的隔离舱外。透过观察窗,他看到戈尔静静地躺在医疗舱内,那金属化的半边脸在柔和的光线下反射着冰冷的光泽。
一位负责心理评估的灵能医师站在林洛身边,轻声道:“他的意识深处,除了恐惧,还有强烈的悔恨。他反复呢喃着‘不该去’、‘那是陷阱’……但偶尔,他也会提到……‘它在看着我们’。”
林洛心中一凛:“‘它’?是指那个聚合结构?还是……‘系统’本身?”
医师摇了摇头:“无法确定。他的意识碎片太混乱了。但他提到‘它’时,表现出的是一种……被更高层次存在俯视、评估的战栗感。”
就在这时,隔离舱内的戈尔似乎感应到了什么,猛地睁开了眼睛。他的目光越过观察窗,直直地盯住了林洛。那眼神中,恐惧与悔恨依旧,但却多了一丝……诡异的清明。
他抬起那只尚未完全异变的手,用手指,极其艰难地,在医疗舱透明的内壁上,划动了起来。
他不是在写字,而是在画一个极其简陋的图案——一个不规则的、中心带着一个黑点的圆圈。
划完这个图案,戈尔仿佛用尽了所有力气,手臂垂落,眼神再次变得空洞起来。
林洛死死盯着那个图案。那不像任何已知的符号。
是“破碎尖碑”星域那个聚合结构的简化图?
还是……代表着别的什么东西?比如,一只……眼睛?
一股寒意顺着林洛的脊背爬升。
戈尔想告诉他什么?
那个被激怒的“净化协议”,或者说其背后的“系统”,真的已经“看着”他们了吗?
他意识到,“破碎尖碑”的危机或许暂时解除了,但由此掀起的、更深层次的暗流,才刚刚开始涌动。联盟内部的裂痕可以被规则暂时压制,但源自宇宙本源的威胁,却不会因任何决议而停止脚步。
他转身离开医疗中心,步伐沉重。
前方的路,依旧迷雾重重,而来自背后的注视,似乎又多了一道。
(第二百九十三章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