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雪尚未停歇,金帐海的穹顶在黎明前泛着铁灰色的冷光,像块被冻裂的青铜镜。九死一生归来的队伍踏着半尺厚的积雪进入营地,甲胄上凝结的冰碴簌簌掉落,碎响在空寂的雪原上回荡,像谁在无声地抛撒碎骨。
赵构一言不发,径直走入主帐,龙渊剑未还鞘,剑尖滴落的已不是血——而是那冰窟深处机械心脏破裂后流出的幽蓝液体,落在羊毛地毯上,蚀出一个个焦黑小洞,边缘还在微微发颤,似有活物在其中蠕动。
他将那片泛着暗光的铜片置于案首,又取出徐小七连夜描摹的机械心脏图纸,在狼皮铺就的地图上缓缓摊开。火盆里的松木噼啪炸响,火星溅在图上,映得他双目如燃,瞳仁里跳动着与火焰同色的光。
“传乌兰娜、塔拉·巴图,各部酋长,即刻议事。”声音不高,却像冰棱劈在冻土上,脆响穿透帐外风雪。
不到半炷香,金帐内已聚满人影。突厥贵族们裹着镶银狐裘,目光犹疑地扫过那幅诡异图纸——齿轮咬合如骨节相扣,铜管纵横似血脉缠结,竟似活物般勾勒出一颗搏动的心脏轮廓。更令人心惊的是那残破玉佩碎片,被火光照透时,隐现羽扇纶巾之人影,眉眼间的气度,竟与中原传说中的诸葛武侯有七分相似。
“此乃白骨教‘心室’核心。”赵构起身,指尖轻点图纸上最精密的齿轮组,“他们以机关术模拟天道运行,借星图操控人心,更可笑的是……”他冷笑一声,齿间似有冰裂之响,“竟敢盗用我相父之形,伪造神谕!”
帐中一片哗然,狐裘摩擦的窸窣声里,夹杂着倒抽冷气的嘶响。塔拉·巴图猛地站起,虬结的胡须簌簌颤抖:“这等邪器,竟藏于我族圣山之下?也速答疯了不成!”
“非但他疯,他还蠢。”赵构缓缓道,指尖从图纸移向地图上的阴山,“白骨教本是前朝宦官余孽所建,隐匿百年,借草原纷乱之势复起。他们蛊惑也速答,许以‘苍狼印’重铸霸权,实则要他做傀儡,待其掌控诸部,便引北疆异种南下,重建伪朝。”
他说完,从袖中抽出一封火漆封口的密报,掷于案上:“三日前,西辽细作已潜入漠北,意图接应骨狼军。而昨夜冰窟崩塌时,我亲见一道信号焰升空——他们在求援。”
塔拉·巴图怒极,蒲扇大的手掌拍在案几上,青铜灯盏应声倾倒,灯油泼在羊毛毯上,燃起一小簇火苗。“也速答竟敢引外鬼入我圣地!辱先祖之灵,悖天地之道!”他当场撕碎腰间象征盟约的锦带,掷于火中,“自今日起,左贤王部三万骑兵,听调于大宋官家!若违此誓,如这布条——寸断!”
帐内死寂片刻,随即数位小部酋长纷纷解下腰间佩刀,刀柄朝地叩首归附,刀刃映着跳动的火光,在他们脸上投下明暗交错的纹路。
赵构不动声色,指尖却在袖中微微收紧。他知道,这一战不只是收复失地,更是重塑草原秩序的开端。而真正的杀招,才刚刚开始磨砺锋芒。
当夜,六百里加急令传遍边境十二关卡。“即日起,所有互市关闭,盐铁粮草一律禁运北境。凡助骨狼军者,三代不得入市,子孙永黜商籍。”朱批的墨迹未干,已带着冰冷的决绝,化作快马蹄声,敲碎雪原的寂静。
同时,皇城司千户赵明远亲自带队,潜行于各游牧部落之间,皮囊里装着浸了牛油的炭笔,在敖包石上、桦树皮上散播流言:“也速答已被白骨教控制,今夜就要献祭婴儿祭旗,唤醒地底魔神。”那些字迹在风雪中冻得坚硬,像一道道诅咒,钻进牧民的耳中。
更令人震惊的是,宋军在边境修筑的数十座暖营,炉火彻夜不熄。系统兑换的“蜂窝煤炉”技术首次投入使用——一块黑黢黢的煤饼,竟可供热一日夜,比牛粪的效率高出五倍,暖营里的温度,足以让冻裂的伤口缓缓愈合。
南迁牧民只需登记户籍,便可领棉衣、热粥、谷种,甚至配给改良过的占城稻种。那稻种颗粒饱满,据说一季可收三茬,在中原已是稀罕物,此刻却成了草原上最诱人的诱饵。
短短十日,十七个小部落举族南迁,驼队带走了上千头羊马,也像一把把钝刀,缓慢而坚定地切断了也速答最后的补给线。
徐小七送来最新情报时,羊皮靴上还沾着雪,脸上带着难以掩饰的兴奋:“官家,敌军内部已爆发冲突!右翼千夫长率部劫掠友军粮队,双方火并,死伤三百余。也速答不得不分兵镇压,士气低迷,已有斥候裹着羊皮袄逃亡,冻死在半路的就有七个。”
赵构盯着地图,指尖缓缓划过一条蜿蜒如蛇的峡谷。鹰喙峡,两侧是刀削般的悬崖,谷底终年积雪,是西辽援军必经之路。
时机到了。
“拟密信一封,署名也速答,致西辽可汗。”他沉声道,笔尖在狼毫上蘸了蘸墨,“内容如下:愿献‘苍狼印’为质,请借精骑两万,共击宋军侧翼。事成之后,阴山以西尽归西辽。”
徐小七一愣,羊皮手套差点从手上滑落:“可……若是西辽真来了呢?”
“就怕他们不来。”赵构唇角微扬,眼中寒芒一闪,像冰原上掠过的孤狼,“我们要的,是他信以为真,抢先动手。”
乌兰娜主动请缨修改笔迹。她曾与也速答以书信往来三年,对其书写习惯了如指掌——他写“狼”字时最后一撇总爱勾起,像狼尾扫过雪地;画押时的朱砂点,总比旁人偏左三分。
她用特制药水仿写全文,又故意在末尾留下一个只有亲信才懂的小勾——那是也速答每逢重大决策才会使用的暗记,形似狼爪挠过的痕迹。
信成之后,一支伪装成西域商队的皇城司缇骑携信北上。他们在预定地点“遭遇劫匪”,三具“尸体”与染血的信件一同落入西辽探子之手,连商队骆驼驮着的葡萄干,都带着恰到好处的血腥味。
三日后,边哨急报:西辽集结兵马,前锋已越金山!马蹄扬起的雪尘,在百里外都能望见。
帐中烛火摇曳,赵构立于沙盘之前,久久不语。沙盘里的细沙被他指尖划出一道道沟壑,像极了鹰喙峡的地形。远处风雪呼啸,穿过帐外的幡旗,发出呜呜咽咽的声响,仿佛群狼在暗处哀嚎。
而在那片茫茫雪原深处,一条通往毁灭的路径,正被马蹄与阴谋悄然铺展。
鹰喙峡两侧的山脊上,五千宋军伏兵蜷缩在雪坑之中,身披特制白布伪装,连睫毛上都结着冰,呼吸凝成的霜雾刚冒出鼻尖,就被寒风撕碎。赵明远伏在最前端,眉梢的冰碴折射着微光,目光却锐如鹰隼,穿透风雪锁定峡谷尽头。
他手中紧握一具“千里眼”——系统兑换的单筒望远镜,黄铜镜身被体温焐得微热,镜片里映出峡谷尽头那一道缓缓移动的黑线,正一点点逼近。
来了!
西辽先锋三千铁骑踏着厚雪而来,马蹄深陷及膝,行进缓慢如老妪。他们身披重甲,玄色旌旗上的狼头在风雪中猎猎作响,显然急于抢功,并未察觉两侧山脊上,死神已裹着白雪,在头顶等候多时。
“点火!”赵明远低喝,声音几乎被风雪吞没,却像一道电流,窜过每个伏兵的耳中。
刹那间,数十名火器营士兵引燃预埋的“火雷阵”。这些由系统兑换的特制火雷,外壳裹着浸油麻布与硫磺,内填黑火药与铁蒺藜,尽数嵌入两侧积雪深处,像埋在糖霜里的毒药。
轰然巨响中,火焰冲天而起,赤红色的光映红了半个雪谷,震得山壁嗡鸣不止。积雪如银龙崩塌,层层叠叠倾泻而下,带着千钧之力砸向谷底。
雪崩!
第一波雪浪轰然砸落,将百余骑兵当场掩埋,连人带马化作雪下的黑影;第二波接踵而至,整条峡谷瞬间化作白色地狱,惊惶的战马嘶鸣、人声哀嚎,尽数被雪涛吞没,只余下闷沉的碾压声。
侥幸未被吞噬者四散奔逃,却见后路已被截断——巴尔虎·苏赫率三千突厥铁卫如幽灵般杀出,铁蹄踏雪溅起红浪,弯刀出鞘时寒光闪处,血珠在雪地上炸开,像极了雪原上绽放的狼毒花。
一场屠杀开始了。
赵明远策马而出,玄甲上溅的血珠瞬间冻结,目光冷峻地扫视俘虏群。最终,一名披金铠、佩狼头符的将领被拖至面前,满脸怒火却不敢挣扎——他是西辽可汗亲弟,左谷蠡王之子,阿史那·帖木儿。
“带下去。”赵明远淡淡下令,语气里没有丝毫波澜,“严加看管,不得伤其性命。”
审讯在临时军帐中展开。火盆烧得通红,帖木儿被绑于木桩之上,牙关紧咬如铁铸,直到赵明远取出一枚刻有“骨”字的青铜令牌,他的瞳孔才骤然收缩,像见了鬼一般。
“你们和白骨教签了什么协议?”赵明远声音不高,却字字如钉,敲在帖木儿的心上。
帖木儿冷笑:“我大辽乃草原雄主,岂会与邪教为伍?”
赵明远不语,只挥手示意。一名皇城司缇骑捧上一卷羊皮地图,上面用朱砂清晰标注着天山南麓一片广袤区域,角落写着“圣域归属:白骨神庭”。
“这是你们使节与也速答在碎叶城密会三日所签盟约的副本。”赵明远冷冷道,指尖点在“活人祭器”四字上,“若也速答立国成功,西辽便割让此地为其‘神土’,任其开矿炼器、建造机关巨城。甚至……允许他们以活人祭‘机械苍狼’。”
帖木儿脸色骤变,终于失声:“你们怎会知道?!”
赵明远嘴角微扬,露出一抹冰冷的笑意:“因为你们忘了,真正的‘苍狼之子’,早已归顺大宋。”
消息传回主营时,赵构正站在沙盘前,指尖轻点鹰喙峡位置,那里已插满代表尸骸的黑色小旗。听完禀报,他缓缓闭眼,再睁开时,眸中已有雷霆滚动。
“果然如此。”他低声自语,指尖在沙盘上碾过,将代表西辽的绿旗碾成粉末,“白骨教不止想乱草原,他们要的是整个北疆的命脉。”
他转身取来笔墨,朱砂在砚台里研开,如凝血般粘稠。龙纹笺在案上铺开,三道密旨,一笔一划,皆如刀刻。
一封飞往幽州:“岳鹏举听令:即刻提兵西进,封锁居庸、紫荆诸隘,断白骨教东归之路。孤许你便宜行事,临阵斩将,不必奏报。”
一封直送登州水师:“韩世忠接令:率楼船舰队北上辽东,控渤海海峡,防敌从高丽海道潜逃。若有异动,格杀勿论。”
最后一封,则用金漆封缄,交予最信任的飞鹰传信使,送往临安。信中无多余言语,唯附那枚残破玉佩碎片,以及一句:
“相父,儿臣找到了当年您未能破解的‘阴符’残局。”
烛火跳动,映照他腕间一道陈年刺青——那是幼年在蜀宫时,诸葛亮亲手为他点上的七星图纹,此刻在火光下隐隐发烫,像有七颗星辰在皮肉之下苏醒。
赵构轻轻抚过那片温热的皮肤,仿佛触到了千年之前的温度,触到了相父掌心的纹路。
“这一次,我不再是那个只会流泪的阿斗了。”他低声说,声音轻得像雪落在掌心,却带着足以压垮山河的重量。
帐外风雪依旧,而风不起时,早已离弦的箭,正带着呼啸,射向注定血染的黎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