龙德殿内,檀香袅袅,才燃到一半,沈该那急促的脚步声,便如一阵疾风,撞破了殿门。
赵构手中正捏着湖州蚕农新近进贡的丝帕,丝帕上,“圣德泽民”四个金线绣就的小字熠熠生辉。原本挂在他眉梢的笑意,被这突如其来的动静扯得紧绷。
他抬眼望去,只见沈该鬓角豆大的汗珠,顺着脖颈,“吧嗒”一声滚进官服的领子里。沈该手里紧紧攥着的密报,边角都已被揉得毛糙起边。
“官家,江南漕运……”沈该气喘吁吁,仿佛刚跑完半里急路,喉结上下剧烈滚动了两下,才接着说道,“这半月,从苏杭运往临安的粮船,十成里竟有三成延误。运粮官说,河道里总有一些影影绰绰的船影,看着邪乎得很,可等追过去,又消失得无影无踪。”
案头那叠捷报,被赵构“哗啦”一声推到了边缘。
他的指尖重重叩在《漕运图》上,指腹下长江支流的刻痕硌得生疼。这图,他前日才用朱笔仔细圈点过,从常州到楚州的粮道,乃是北伐的关键命脉。若是连米粮都无法顺畅送到前线,岳飞的岳家军,又拿什么去对抗金国的铁浮屠?
“传张去为。”赵构猛地扯下腰间玉玺,“还我河山”四个字,在他掌心烫出一道红印。“让皇城司把江南漕吏的底细,都给朕扒个干干净净。”说到这儿,他似是突然想起什么,抬眼扫过台阶下的赵鼎,“先生,你对此事有何看法?”
赵鼎正垂眸紧盯着沈该手中的密报,指尖下意识地摩挲着腰间那方刻着“亮”字的旧玉。这是他穿越前一直随身携带的私印,而原赵鼎的遗物里,竟也有一块极为相似的,仿佛是命运开的一个小小玩笑。
听到赵构发问,他抬眼,目光如利刃般划过漕运图上太湖的标记,缓缓说道:“漕运之弊端,并非一朝一夕形成。臣听闻苏松一带的粮商,大多与漕吏有着千丝万缕的关系。怕是有人见官家推行均田制,断了他们巧取豪夺的门路,便妄图在粮道上兴风作浪。”
赵构的指节,因用力而捏得泛白。
他不禁想起穿越前,在成都宫苑里,诸葛亮蹲在菜畦边,耐心教他辨认稻穗的情景。“稻穗沉,民心稳。”相父当时说这话时,眼底闪烁的光芒,比天上的星子还要明亮。
可如今,竟有人胆大包天,敢把手伸向粮袋子?
“王希孟还在常州吗?”他突然开口问道,“传朕口谕,令他即刻南下,沿着漕运线展开巡查。”说罢,又转头对沈该道,“去尚食局取些冰酪来,瞧你这汗出得,别中了暑气。”
沈该接过冰酪的手,仍在微微颤抖,却见赵构已然翻开了系统面板。
淡蓝色的光幕,在龙德殿内幽幽浮起,“漕运安全任务”几个鎏金大字,醒目得刺人眼目:“确保江南漕运畅通百日,奖励五千积分。”赵构盯着积分栏里刚积攒下的三千二百积分,喉结上下动了动。这积分,足以兑换两门新式火炮的图纸,能让岳家军的前锋营,增添几分克敌制胜的底气。
“系统,接收任务。”他低声说完,光幕骤然消散,殿外的蝉鸣,却突然拔高了声调,仿佛在回应着什么。
三日后,太湖之上,波光粼粼。李宝身姿挺拔,站在“镇海号”的甲板上,目光如鹰隼般,紧紧盯着远处那艘挂着“苏记粮行”旗号的货船。
只见那船帆鼓得满满当当,可吃水线却浅得异乎寻常。哪有运粮的船,轻得如同要飘起来一般?
“火铳手,准备。”李宝伸手摸了摸腰间的青铜火铳,这是官家新赐的“震北”式火铳,点火速度比寻常火铳快上半息,射程更是多出三十步。
他身后,二十艘火炮舰艇,如大雁展翅般呈雁阵排开,黑洞洞的炮口,闪烁着冰冷的幽光。
“放!”
第一声枪响,如同一记惊雷,惊飞了芦苇荡里栖息的白鹭。
那艘“粮船”的船帆,“刷”地一下落了下来,露出底下藏着的三十多个手持钢刀的汉子。正是裴季安暗中勾结的水匪。
可他们还没来得及喊出“劫粮”二字,第二波火铳便已齐声轰鸣。
子弹穿透船板的声音,夹杂着凄厉的惨叫声,惊得湖水瞬间翻起层层白浪。
裴季安蜷缩在底舱,额头狠狠撞在粮袋上,瞬间鼓起一个青包。
他原本以为,凭借太湖芦苇荡的天然掩护,劫几船粮不过是轻而易举之事,如同探囊取物。却万万没想到,朝廷的船只竟会突然如神兵天降。
更让他胆寒的是那些铁管子——他亲眼目睹一个兄弟的胸口,被打出碗口大的血洞!
“走水路,去临安!”他慌乱地扯下染血的外袍,将金叶子匆忙塞进船缝里,“去找陈大人、周学士……”话还没说完,船尾突然传来“咔嚓”一声脆响——是钩索稳稳搭在了船舷之上。
“裴大官人,好雅兴啊,这大热天的,竟在太湖里学起渔夫来了?”
胡铨的声音,如同冰块一般,顺着舱口直直砸下。
裴季安抬头望去,只见那铁面御史身着玄色官服,腰间的监察使令牌,闪烁着冰冷的光泽。他前日刚听说官家新设了漕运监察使,怎么这么快就到了?
“胡大人,明鉴啊!”裴季安连滚带爬地扑过去,抱住胡铨的腿,金叶子从他袖管里“哗啦啦”撒了一地,“小人是被胁迫的……”
“胁迫?”胡铨一脚狠狠踹开他,指尖怒戳向舱底露出的半袋军粮,“这袋子上‘临安军粮’四个字,又是哪个水匪逼你印上去的?”说罢,他转头对随从下令,“押回临安,官家手谕里说得清楚,凡是牵涉漕运贪腐之人,无论官员还是商贾,一律送往菜市口问斩。”
临安的秋老虎,来得格外凶猛。九月初三的菜市口,烈日高悬,将青石板晒得滚烫。
赵构站在宣德楼的飞檐之下,目光平静地望着刑场上跪成一片的漕吏和豪强。
裴季安的官服,被扯得破破烂烂,吕颐浩那张原本肥硕的脸,此刻肿得几乎辨认不出原样。这两人,昨日在御审之时,还妄图翻供,却被皇城司搜出了与金国细作往来的密信。
“斩!”
监斩官手中的令旗落下,那一瞬间,围观的百姓,突然爆发出山呼海啸般的欢呼。
人群中,有白发苍苍的老妇,举着被裴家抢走的田契,痛哭流涕;有年轻的后生,攥着刚领到的军籍牌,振臂高呼“愿随岳将军北伐”。
赵构望着那一片人头攒动的景象,思绪突然飘回到穿越前的汉中,百姓们同样举着“克复中原”的木牌,热烈欢送诸葛亮出征的场景。
“官家,《漕运新规》已经誊抄完毕。”赵鼎手捧着一卷明黄纸笺,缓缓走近,“所有漕船必须登记编号,沿途驿站设点核查,私自装卸者,与贪腐同罪。”他微微一顿,目光扫过刑场,接着说道,“臣方才听沈该说,今日从常州出发的粮船,比往日早到了两个时辰。”
赵构接过新规,指尖轻轻拂过“漕运监察使直属御史台”几个字,突然展颜一笑:“相父,你这提议,比当年整顿都江堰还要周全。”
“官家谬赞了。”赵鼎的耳尖微微泛起红晕,目光却落在远处正在认真登记船号的漕丁身上,“只是……”
“只是什么?”
“臣昨日翻阅《庆元条法事类》,发现田亩登记多有疏漏之处。”赵鼎望着渐渐暗沉的天色,声音轻得如同风中飘絮,“若要长久稳固国本……”
“明日早朝,你详细奏来。”赵构轻轻拍了拍他的肩膀,转身望向宫墙外热闹的街市。
晚霞如同一幅绚丽的画卷,将青瓦染成了金红色。卖糖葫芦的小贩,挑着稻穗的农夫,背着包裹毅然参军的少年,在暮色中交织成一幅鲜活生动的市井画卷。
他伸手摸了摸腰间的玉玺,“还我河山”四个字,依然滚烫得让人心里发慌。
可这一回,掌心传来的温度,不再是焦虑与担忧,而是一种滚烫的、坚定不移的决心,仿佛要将这大好河山,重新焐热,焕发出勃勃生机。
“相父,”他对着渐渐西沉的夕阳,轻声说道,“你看,我正沿着你指引的道路,一步一步,稳稳前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