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德全带着御前侍卫离去,芷兰苑内一时间静得可怕,只余下风吹过药圃叶片的沙沙声,以及柳媚儿粗重而惊恐的喘息。
她瘫软在地,华丽的裙裾沾染了尘土,昔日精明刻薄的面容上血色尽失,只剩一片死灰。
嘴唇哆嗦着,却发不出一个清晰的音节,脑子里反复回荡着“云纹香浸纸”五个字,如同索命的梵音。
她千算万算,算准了毒药的厉害,算准了埋藏的地点,甚至算准了陛下会重视东宫旧案,却独独没有算到云芷竟会在这看似微不足道的包装用纸上做了文章!
更让她绝望的是,这纸……这纸的的确确来自长春宫,是她的姐姐柳贵妃所赐,她院中妆匣里还收着好些!
云文渊方才那声“蠢妇”和拂袖而去的震怒姿态,更是将她彻底打入冰窖。她深知,自己这次不仅是栽了,更是将把柄亲手递到了陛下面前,甚至可能牵连宫中的姐姐!
云芷静立原地,月白的裙摆微微拂动,神情淡漠地看着失魂落魄的柳媚儿,眼中无悲无喜,只有一片深沉的寒意。她并未趁势言语攻击,此刻的沉默,反而比任何指责都更具压迫。
几个原本跟着柳媚儿过来准备看热闹的心腹婆子,此刻也噤若寒蝉,缩着脖子不敢上前搀扶,生怕沾染了晦气。
良久,云芷才缓缓开口,声音清冷如泉:“母亲身子不适,还不快扶回去歇着?”
这话如同赦令,那几个婆子如蒙大赦,慌忙上前,七手八脚地搀起几乎瘫软的柳媚儿,踉踉跄跄地逃离了芷兰苑,背影狼狈不堪。
翠儿直到这时才敢大大地喘了口气,小手拍着胸口,后怕道:“小姐,刚才真是吓死奴婢了!您真是太厉害了!怎么就看出那纸……”
云芷抬手止住了她的话头,目光扫过院外几个若隐若现、探头探脑的下人身影。那些人是闻讯而来,想探听风向的。
“不过是侥幸识破些小把戏罢了。”云芷声音不高不低,恰好能让那些人听见,“清者自清。翠儿,收拾一下,别翻乱了。”
她语气平静,仿佛刚才那场惊心动魄的对峙从未发生。这份镇定,让暗中观察的下人们心中更是凛然,这位大小姐,绝非池中之物!
消息如同长了翅膀,迅速传遍丞相府每一个角落。
云文渊将自己关在书房,砸了一套最心爱的汝窑茶具,怒骂柳媚儿“成事不足败事有余”!李德全亲自带人搜查,还拿到了那般确凿的证据,陛下会如何想?他云文渊治家不严、纵容妻室构陷嫡女的罪名怕是跑不了了!这让他日后在朝堂上如何立足?太子党那边又会如何看待他这险些拖累贵妃的姻亲?
一想到仕途可能因此受阻,云文渊就对柳媚儿恨得牙痒痒。
而松寿堂内,云老夫人听完李嬷嬷小心翼翼的回报,浑浊的老眼里闪过一丝复杂的情绪。
她偏心儿子,看重家族利益,多年来对柳媚儿苛待云芷的行为睁只眼闭只眼,只因柳媚儿手段厉害,又能拉拢宫中的贵妃娘娘,对云家有利。
可如今,柳媚儿竟蠢到在陛下面前弄出这等嫁祸的丑事,还用了宫中的东西,这简直是把云家往火坑里推!反倒是那个一直被她忽视、甚至有些厌弃的嫡孙女云芷,竟能不声不响地化解危机,甚至反将一军……
“老夫人,”李嬷嬷低声劝道,“大小姐这次……怕是受了天大委屈。老奴瞧着,大小姐是个有主意的,日后……”
云老夫人沉默片刻,重重叹了口气:“去,开我的私库,挑几匹鲜亮料子,再取一套头面,给芷兰苑送去。就说……就说她受惊了,好生压压惊。”
李嬷嬷眼中闪过一丝讶异,随即应道:“是。”
当李嬷嬷带着东西来到芷兰苑时,云芷并未表现出过多惊讶,只依礼谢过,态度疏离而客气。
“大小姐,”李嬷嬷传完话,并未立刻离开,犹豫了一下,低声道,“老夫人她……也是被蒙蔽多年。如今……您若有任何需要,或许可试着与老夫人说说。”
云芷抬眸,看了李嬷嬷一眼,对方眼中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善意和提点。她微微一笑,点了点头:“多谢嬷嬷提点,云芷省得。”
送走李嬷嬷,翠儿看着那些价值不菲的布料和首饰,喜道:“小姐,老夫人这是……向着您了?”
云芷指尖拂过那光滑的锦缎,神色淡漠:“不过是见风使舵,看清眼下谁更能给云家‘带来利益’或‘减少损失’罢了。真心?未必。”
但无论如何,柳媚儿被变相软禁在主院偏房,云文渊焦头烂额无暇他顾,云老夫人态度软化,云芷在丞相府中的处境,悄然发生了逆转。
下人们送来的饭食不再是残羹冷炙,份例也足额甚至略有超出,见面时更是恭敬有加。
然而,云芷心中并无多少喜悦。柳媚儿虽暂时失势,但宫中的柳贵妃根基仍在,太子党的威胁未除,替嫁的阴影依旧悬在头顶。而生母的死因、嫁妆的夺回,更是漫漫长路。
她站在窗前,望着皇宫的方向。
李德全回宫复命已有半日,陛下会如何决断?这场由柳媚儿掀起的风浪,最终会以何种方式平息?萧绝……他是否已收到了自己传递出去的消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