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芷的身影消失在养心殿外那耀目的光晕里,殿内的气氛却并未随之缓和,反而更添了几分沉滞。
皇帝萧衍并未立刻言语,指节分明的手指有一下没一下地轻叩着紫檀木御案,发出沉闷的笃笃声,每一声都像是敲在侍立一旁的李德全心尖上。
皇帝深知,这是陛下盛怒之前兆,只是这怒意被极深的城府强行压制成了一片看似平静的骇人深海。
“李德全。”良久,皇帝终于开口,声音听不出情绪。
“奴才在。”李德全连忙躬身应道,不敢有丝毫怠慢。
“方才的话,你都听到了。”皇帝的目光扫过殿门方向,锐利如刀,“你觉得,这云芷,是真如她所言那般懵懂无知,还是……大智若愚?”
李德全心中一凛,知道这是陛下在考较他,也是借他的口来梳理思绪。
他斟酌着词句,小心翼翼回道:“回陛下,老奴愚见。云大小姐方才应对,句句在理,情真意切,尤其那份为天家颜面着想的‘忠心’,更是挑不出错处。至于提及二小姐……观其神色语气,倒更像是不谙世事下的无心之语。只是……”
“只是什么?”皇帝挑眉。
“只是这无心之语,偏偏正正戳中了要害。”李德全声音压得更低,“结合先前后宫流传之言,倒让老奴觉得……云大小姐或许自身并未察觉,但她所言,恐怕……并非虚妄。”
“并非虚妄?”皇帝冷笑一声,叩击桌面的手指倏然停下,“好一个并非虚妄!柳如烟和云文渊,真是打得好算盘!拿一个‘粗鄙’的嫡女来搪塞朕,为他们心爱的侄女、女儿铺路?当他们云家是什么?又当朕的东宫是什么?!”
最后一句,音量陡然提高,帝王的怒火终于泄出一丝,震得殿内回声嗡嗡作响。李德全立刻跪伏在地:“陛下息怒!”
皇帝深吸一口气,强压下翻涌的怒意。
他知道,此刻发作无济于事,需得谋定而后动。
他目光转向御案一角,那里放着一封密奏,是今早才由心腹暗卫呈上的,里面详述了云府内嫡庶待遇悬殊,嫡女云芷居所破败、用度被克扣,甚至疑似遭人下毒之事。
当时他虽疑,却并未全信,只觉是后宅阴私。
如今结合云芷的自陈与那流言,一切豁然开朗。
这已不仅仅是后宅阴私,这是欺君之罪!是把他这皇帝当傻子般戏弄!
“起来吧。”皇帝声音恢复冷沉,“你之前说,三皇子那边,也递了消息?”
“是。”李德全站起身,从袖中取出一张卷得极细的纸条,恭敬呈上,“方才云小姐面圣时,景阳宫的人‘不小心’将这纸条落在了老奴途经之处。”
皇帝展开纸条,上面只有一行小字:“云府嫡女长期遭虐,替嫁实为弃子,望陛下明察。”落款处空无一物,但那笔迹走势,皇帝依稀有些眼熟,与三皇子萧煜往日请安折子上的字迹有几分神似。
“呵,”皇帝将纸条扔在案上,“一个个的,倒是消息灵通,都等着看太子的笑话,等着给朕上眼药!”
他虽不喜儿子们争斗,但此刻,这来自不同方向的证据和推力,却让他更快地做出了决定。
“传朕口谕。”皇帝的声音不容置疑,“太子冲喜之事,暂缓。命钦天监再行推演八字,务必周全。另,着暗卫司即刻暗中查探云府嫡庶详情,尤其是云芷生母苏氏当年病逝之由,以及柳氏侵吞嫁妆、苛待嫡女诸事,一桩桩、一件件,都给朕查清楚了!记住,是暗中查探,不得惊动任何人。”
“嗻!”李德全心中一凛,知道陛下这是动了真格,要彻底掀开云府和柳贵妃的老底了。他连忙应下,躬身退出安排。
养心殿内重归寂静。皇帝独自坐在龙椅上,目光幽深地望向殿外。云芷……若你真是大智若愚,今日这番表现,倒让朕刮目相看。若你只是侥幸……那便是你的运数。
无论如何,这盘棋,不能再由着柳如烟和云文渊下了。替嫁?冲喜?且等着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