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风穿过破败的窗棂,发出呜呜的声响,更衬得这禅院寂静得令人窒息。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那碗热气腾腾、香气四溢的参汤上。
徐嬷嬷脸上堆满了虚伪的关切,双手捧着汤碗,几乎要递到云芷唇边:“大小姐,您快趁热喝了吧?夫人一片慈心,若是知道您不肯用,定要责怪老奴伺候不周了。”话语里的逼迫之意,已是昭然若揭。
周嬷嬷静立一旁,面容沉肃,那双看透宫闱百态的眼睛微微眯起,并未出言阻止,只冷眼旁观着。她倒要看看,这位云家嫡女,究竟会如何应对。
翠儿紧张得手心冒汗,下意识地想上前挡在云芷身前,却被云芷一个极淡的眼神制止。
云芷并未去看那碗致命的参汤,目光反而落在徐嬷嬷因急切而微微渗出汗珠的鼻尖上,嘴角缓缓勾起一抹极浅的、近乎悲悯的弧度。
“徐嬷嬷。”她声音轻柔,却清晰地传入每个人耳中,“母亲一片关爱之心,云芷感念不尽。”
徐嬷嬷心中一喜,以为她就要就范。
不料云芷话锋一转:“只是,昨日淋雨之后,我自觉有些头重脚轻,咽喉肿痛,似是受了风热。此时若再服用这等大补大热的老参汤,只怕虚不受补,反而加重病情。岂不是辜负了母亲美意,更让嬷嬷回去难以交代?”
她轻轻抬手,指尖若有若无地拂过自己的咽喉部位,眉宇间适时地流露出一丝恰到好处的疲惫与不适。
风热之症忌用大补,这是寻常医理。云芷此言一出,合情合理,任谁也挑不出错处。
徐嬷嬷脸上的笑容顿时僵住,她万没想到云芷竟会以医术为借口推拒!她急忙道:“大小姐多虑了!区区风寒,喝碗参汤发发汗正好!这参可是上好的高丽参,最是……”
“嬷嬷。”云芷打断她,声音依旧平和,却带了一丝不容置疑的力度,“医理之道,差之毫厘谬以千里。云芷虽不才,亦曾随乡野郎中学过几日岐黄,略通皮毛。自身身体,自是清楚。这参汤,眼下是断不能用的。”
她目光转向周嬷嬷,微微一礼:“嬷嬷在此正好做个见证。非是云芷不惜福,不领母亲情谊,实是身体不适,无福消受。还请徐嬷嬷将汤带回,转告母亲,云芷心意领受,待身体好转,再谢母亲恩赏。”
一番话,滴水不漏,既全了“母慈女孝”的场面,又干净利落地拒绝了毒药,更在周嬷嬷面前点出自己“略通岐黄”,为日后可能显露的医术埋下伏笔。
周嬷嬷眼底闪过一丝极淡的讶异与深思。这云芷,竟还懂医术?看来皇后娘娘的猜测并非空穴来风。她再看那徐嬷嬷急切得近乎失态的模样,心中已如明镜一般。
“云大小姐既如此说,身体要紧。”周嬷嬷终于开口,声音平淡无波,却一锤定音,“徐嬷嬷,便将汤食撤下吧。莫要勉强大小姐。”
徐嬷嬷脸上一阵青一阵白,端着那碗烫手的参汤,收回去不是,强灌更不敢,只得悻悻然地让丫鬟接过食盒,强笑道:“是……是老奴思虑不周了。只想着让大小姐补身子,忘了您还病着……那,那老奴便先告退了。”
她一刻也不敢多留,生怕周嬷嬷再看出什么,带着人灰溜溜地走了。
经此一闹,周嬷嬷对云芷的印象已然不同。
她不再多言,只吩咐随行宫女将皇后赏赐的补品正式交给云芷,又环视了一圈这破败的禅房,淡淡道:“皇后娘娘赏赐之物,乃天家恩泽,还望大小姐善用,莫要辜负娘娘一番心意。”这话,似有所指。
云芷恭敬接过:“民女谨记嬷嬷教诲,谢娘娘隆恩。”
周嬷嬷点点头,又看似随意地问了几句关于静心寺日常起居的话,云芷皆一一从容应答,不诉苦,不抱怨,言辞得体。
直至周嬷嬷起身告辞,云芷依旧依礼相送,态度恭谨却不谄媚。
站在静心寺破旧的山门外,望着周嬷嬷的马车远去,翠儿这才长长吁出一口气,腿一软,几乎站不住,后怕道:“小姐,刚才真是吓死奴婢了!那参汤……”
“回去再说。”云芷打断她,目光扫过不远处那几个探头探脑的寺中仆妇,转身率先回了禅房。
掩上门,翠儿立刻急切道:“小姐,那汤真的有问题?”
“嗯。”云芷眸光微冷,“附子,量不轻。若服下,不出半日便会高热惊厥。”
翠儿倒吸一口凉气,脸色发白:“她们……她们竟如此恶毒!幸好小姐您识破了!那位周嬷嬷……她好像信了您的话?”
云芷走到桌边,打开皇后赏赐的锦盒,里面果然是品相极佳的人参和阿胶。她指尖拂过人参须根,淡淡道:“信或不信,她心中自有衡量。今日之事,至少让她知道,我并非任人拿捏的蠢物,柳媚儿的手段,也并非次次都能得逞。”
这便够了。今日种下的种子,或许将来便能生根发芽。
只是,经此一事,柳媚儿必会更加警惕,接下来的手段,只怕会更隐晦狠辣。而这静心寺,也绝非是安身之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