头痛欲裂,仿佛有千万根钢针同时刺入颅脑,又猛地抽出。
云芷在一片冰冷的潮湿感中恢复意识,尚未睁眼,一股混合着霉味与淡淡劣质熏香的古怪气味率先钻入鼻腔。
这不是她熟悉的、充满了消毒水与草药清香的家族秘室。
沉重的眼皮艰难掀开,映入眼帘的景象让她骤然清醒。
蛛网暗结的房梁,泛黄剥落的墙壁,糊窗的棉纸破损了好几处,漏进几缕微弱天光,也灌入嗖嗖的冷风。
身下是硬得硌人的木板床,铺着一层薄薄的、散发着陈腐气味的旧褥子,身上盖的棉被颜色晦暗,摸上去又潮又硬,几乎感觉不到暖意。
她猛地坐起身,环顾四周。
房间狭小,陈设简陋,一张缺了角的木桌,两把摇摇欲坠的圆凳,一个掉了漆的衣柜,便是全部家当。
桌上一盏油灯,灯油将尽,灯芯噼啪爆着微弱的火星。
“我这是……在哪儿?”她下意识地喃喃自语,声音干涩沙哑,全然不似她原本的清冷音色。
剧烈的眩晕感再次袭来,无数陌生的记忆碎片如同决堤洪水,强行涌入她的脑海,冲击着她原有的认知。
剧烈的痛苦让她抱住头,蜷缩起身子。
现代隐世医毒世家最年轻的传人,一场庄重的家族传承仪式,即将接任族长之位时祭坛古老的图腾突然亮起刺目光芒……然后便是无尽的黑暗。
再睁眼,已是天地换颜。
记忆融合的过程痛苦而迅速,她,或者说这具身体原本的主人,也叫云芷。
天宸国丞相云文渊的嫡长女,却因生母苏清婉早逝,父亲宠妾灭妻,自小便被继母柳媚儿寻了由头,扔到乡下庄子自生自灭。
直至半月前,才被一顶小轿悄无声息地接回这丞相府。
原因无他,宫中那位尊贵的太子殿下萧景痨病缠身,日渐沉重,太医束手,国师进言需择一八字相合之贵女冲喜。
柳媚儿所出的庶妹云瑶八字本也合适,但柳媚儿怎舍得亲生女儿去守那痨病鬼?
于是,她这个常年不在京城、几乎被人遗忘的嫡女,便成了最佳的替嫁人选。
昨日刚回府,今日便被勒令禁足在这破败的芷兰苑中,等待那所谓的“冲喜”命运。
“小姐?小姐您醒了?”
一个带着哭腔的、怯生生的声音在门口响起。
云芷抬眸看去,一个约莫十四五岁、穿着粗布衣裳、面黄肌瘦的小丫鬟,正端着一个粗陶碗,惊慌又担忧地看着她。
是翠儿,原主在乡下时唯一跟着她的丫鬟,也是这府里唯一还对原主存有几分善意的人。
记忆告诉云芷,原主回府这半月,受尽白眼和克扣,便是这怯懦的小丫头,时常偷偷省下自己的口粮送来,却也因此没少挨打。
“翠儿。”云芷开口,尝试着适应这具身体和新的身份,声音依旧沙哑,却带着一种让翠儿陌生的平静。
翠儿闻声,眼圈更红了,快步走进来,将陶碗放在桌上,扑到床边:“小姐,您终于醒了!您都昏睡一天一夜了,吓死奴婢了!定是昨日二小姐推您那一下,撞到了头……”
云芷微微蹙眉,记忆里,昨日庶妹云瑶确实来过,言语极尽嘲讽,还动粗推搡,原主后脑磕在桌角,才昏死过去。
也正是这一撞,让现代的她魂灵入驻。
她轻轻活动了一下脖颈,感受着后脑依旧隐隐作痛的肿块,心底冷笑。
真是虎落平阳被犬欺,龙游浅水遭虾戏。
想她堂堂现代医毒双绝的传人,竟成了这深宅大院里任人欺凌的小可怜?
“无妨,只是有些头晕。”云芷压下心头翻涌的思绪,目光落在那个粗陶碗上,“那是?”
翠儿连忙端过碗,语气带着一丝窘迫:“是、是厨房送来的粥……小姐您一天没进食了,快趁热喝点吧。”
说是粥,实则清可鉴人,寥寥无几的米粒沉在碗底,几乎能数得过来,还飘着一股说不清的馊味。
云芷的眼神瞬间冷了下来。
这便是丞相府嫡女的待遇?
记忆里,原主在乡下虽清苦,却也不至于此。回府之后,每餐皆是如此,甚至有时连这都不如。
“他们平日就给你我吃这个?”她声音平淡,听不出喜怒。
翠儿吓得一哆嗦,碗里的粥晃出来些许,她慌忙跪倒在地:“小姐息怒!是、是奴婢没用……夫人说了,小姐即将出阁,要……要清减些,以免冲撞了贵人……”
好一个“清减”!好一个“冲撞贵人”!
柳媚儿这是既想让她替嫁,又不想让她好过,甚至可能存着让她悄无声息病死在出嫁前的心思。
云芷没有立刻去扶翠儿,而是缓缓摊开自己的手掌。
这双手,指节纤细,掌心却有着不符合年龄的薄茧,是常年做粗活留下的痕迹,皮肤粗糙,指甲泛着不健康的淡紫色。
这不是简单的营养不良。
她悄然搭上自己的腕脉,屏息凝神。
脉象浮而细弱,气血双亏至极,但在这虚浮之下,却隐隐探及一丝滞涩阴寒之象,盘踞在经络脏腑之间。
慢性中毒!
而且绝非一日之功!
是从何时开始?乡下?还是回府之后?
柳媚儿,你好毒的心肠!
不仅要将她推入火坑,还要让她以一副病弱残躯去冲喜,是生怕她死得不够快吗?
就在这时,云芷忽然感到眉心深处微微一烫,一股奇异的热流悄然流转,虽只一瞬便消失无踪,却让她清晰地感知到了它的存在。
那是……家族传承时,祭坛上那枚突然融入她眉心的凰形古玉?
它也跟来了?
未及深思,院外突然传来一阵嘈杂的脚步声和妇人尖利的呵斥声。
“人呢?都死哪儿去了?夫人吩咐了,大小姐既醒了,就好好学学规矩,免得将来进了东宫,丢我们丞相府的脸面!”
翠儿脸色霎时变得惨白,惊恐地抓住云芷的衣袖:“小姐,是、是徐嬷嬷!她肯定是带着那些粗使嬷嬷又来‘教规矩’了!上次她们差点把您推搡得跌进池塘……”
云芷眸色一沉,寒光乍现。
教规矩?只怕是借机磋磨,甚至要她性命吧。
她轻轻拍了拍翠儿颤抖的手背,声音低沉却带着一种奇异的安抚力量:“别怕。”
随即,她目光扫过桌上那碗馊粥,又掠过窗外角落里几株无人问津、在寒风中瑟瑟发抖的野草,嘴角勾起一抹冰冷的弧度。
“来得正好。”
正好让她试试,这个世界的毒,与她所知的有何不同。
也好叫某些人知道,从地狱归来的,可未必还是那只任人宰割的羔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