案件的推进仿佛进入了一段布满暗礁的狭窄水道,每前进一步都可能遭遇不可预知的阻碍。胜利的曙光尚未见到,反而因触及核心利益而引发了更凶猛的反扑。
对吴天豪的审讯,在利用李福贵作为突破口后,一度出现了转机。审讯专家敏锐地捕捉到他心理防线的动摇,尤其是当提及“罗文轩”和资金转移的具体加密方式时,吴天豪的眼神出现了短暂的挣扎和犹豫,甚至几次嘴唇微动,似乎想说些什么。专案组上下都屏息期待着,希望能一举撬开这块顽石。
然而,就在这个关键时刻,一个突如其来的消息打断了审讯进程。负责外围调查的干警匆匆进来,在审讯组长耳边低语了几句。组长的脸色瞬间变得异常难看。
他挥手暂停了审讯,将吴天豪带离后,才沉痛地向专案组指挥部汇报:“刚刚接到消息,吴天豪的辩护律师,张维律师,在来昆北市的高速公路上遭遇严重车祸,身受重伤,目前正在医院抢救,尚未脱离生命危险。肇事货车司机当场逃逸,交警部门正在追查。”
消息传到省指挥中心,沈青云一拳砸在办公桌上,震得茶杯晃动不已。“猖狂!太猖狂了!” 他声音中压抑着巨大的愤怒。这绝不是一起普通的交通事故, timing 太过巧合,目标太过明确!这是对手在明目张胆地警告和灭口!警告任何可能接触核心秘密的人,同时也彻底断绝了吴天豪通过合法渠道与外界沟通、甚至可能产生某种“交易”念头的后路。
果然,当审讯再次继续时,吴天豪仿佛变了一个人。他刚刚有所松动的表情重新变得僵硬如铁,眼神深处甚至闪过一丝难以掩饰的恐惧。无论审讯人员再问什么,他都紧紧闭着眼睛,一言不发,比之前更加决绝。律师的“意外”如同一盆冰水,彻底浇灭了他内心刚刚燃起的一丝动摇之火。他比任何人都清楚,这意味着罗文轩那边已经动手了,而且手段狠辣,毫无顾忌。他如果敢开口,下一个“意外”降临的,可能就不止是律师了。
审讯,再次陷入了僵局,甚至比之前更加艰难。
就在审讯受挫的同时,另一条战线传来了进展。根据沈青云的指示,省商务厅、外事办协同专案组,对近三年来与香港“昌茂贸易”有业务往来的省内企业进行了拉网式排查。经过连续高强度的工作,一家位于省会郊县的“永昌精密五金制品有限公司”进入了专案组的视线。
“这家‘永昌精密’主要出口小型金属零部件到香港,其中大部分订单都来自‘昌茂贸易’。”负责经济侦查的警官汇报,“但从海关数据和其自身的财务数据比对发现,其出口报关的货物品名、数量和单价,与‘昌茂贸易’支付的货款总额存在较大差额,存在明显的高报出口、虚假贸易嫌疑。初步判断,‘永昌精密’极有可能被‘昌茂贸易’利用,作为了资金跨境转移的非法通道之一。”
“立即控制‘永昌精密’的负责人,查封所有账目和业务往来记录!”沈青云当机立断。这条线索至关重要,它提供了一个从境内反向验证和锁定“昌茂贸易”非法行为的突破口。
然而,坏消息总是不期而至。昆北市方面报告,因“鸿福”小贷老板李福贵被正式刑拘,消息传开,部分未能拿回本金的储户情绪再次激动起来。这一次,他们的怒火不仅针对李福贵和“鸿福”公司,更有一部分人将怨气发泄到了基层政府和社区头上。
几十名储户聚集在周为民所在的社区办公室楼下,高声叫嚷:
“政府抓了人,我们的钱怎么办?”
“你们是不是官官相护?是不是想赖账?”
“今天不给我们个说法,我们就不走了!”
人群推搡着社区工作人员设置的路障,情绪比上一次更加激烈。有人甚至开始向办公楼投掷矿泉水瓶和杂物,玻璃碎裂声刺耳地响起。
周为民站在办公室窗口,看着楼下混乱的场景,脸色铁青。他理解群众的焦急和无助,但这种将矛头指向基层、破坏秩序的行为,无疑是在给问题的解决增添更大的困难。他感到一种深深的无力感,仿佛身处风暴中心,被来自各方的力量撕扯。
“周书记,怎么办?要不要请求分局增援?”小李焦急地问道。
周为民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先不要!增援警力容易激化矛盾。我下去跟他们谈!”
周为民拿起扩音喇叭,不顾小李的劝阻,毅然走出了办公楼,站在了台阶上,直面激动的人群。
“各位乡亲!静一静!听我说两句!”他的声音透过喇叭,压过了现场的嘈杂。
人群稍微安静了一些,目光都聚焦在这个敢于独自出来的社区书记身上。
“我知道大家着急!李福贵被抓,是因为他涉嫌违法犯罪!政府抓他,正是在为大家追赃挽损扫清障碍!”周为民大声说道,目光扫过众人,“但是,大家想想,堵在这里,砸坏公物,能帮政府更快地找到钱吗?能帮警察更快地破案吗?不能!这只会添乱!只会让真正想帮大家解决问题的人分心!”
有人在高喊:“那我们怎么办?我们的钱就这么打水漂了?”
“当然不是!”周为民语气斩钉截铁,“政府已经在行动!‘鸿福’的案子已经和‘鑫利财富’大案并案处理!省里市里成立了最强的专案组,正在全力以赴!我可以负责任地告诉大家,案件的侦破已经有了新的重大进展!”
他略微透露了一点消息,试图给群众一些希望:“我们发现了新的线索,正在追查更大的鱼!追回大家的血汗钱,希望更大了!但这一切,都需要时间,需要秩序!大家在这里闹,耽误的是追赃的进度,损害的是我们所有人的利益!”
他见一些人开始露出思索的神色,继续说道:“我周为民,就在这里,当着大家的面承诺!这个事,社区会全程跟踪,有任何官方发布的消息,我们会第一时间通知到大家!我们也已经向上级申请,尽快建立一个官方的信息发布和沟通平台,让大家能及时了解案件进展!请大家相信政府,相信法律!也请给我们一点时间!”
他的话语诚恳,带着基层干部特有的质朴和担当。加上之前周为民在社区积累的一些信誉,躁动的人群渐渐平息下来。虽然仍有怨言,但那种剑拔弩张的气氛缓和了不少。
“周书记,我们信你一次!但你得说话算话!”一个带头的老者喊道。
“我说话算话!”周为民重重承诺。
看着人群在工作人员引导下逐渐散去,周为民才感觉腿有些发软,后背早已被冷汗浸透。他知道,这只是暂时缓解,如果案件迟迟没有突破性进展,如果群众的钱看不到回来的希望,这样的冲突还会再次发生,而且可能一次比一次激烈。基层,承受着这场金融风暴最直接、也最沉重的压力。
指挥中心里,沈青云同步处理着多条信息:吴天豪因律师车祸再次沉默;“永昌精密”线索的发现;以及周为民那边刚刚平息的冲突。
局面错综复杂,压力从四面八方涌来。但他知道,越是这种时候,越需要冷静和决断。
“看来,我们的对手坐不住了。”沈青云冷声道,“他们越是疯狂反扑,越是说明我们打到了他们的痛处!”
他迅速做出部署:
“第一,吴天豪这边,暂时冷处理,加强看守和安全保障,防止发生任何‘意外’。同时,审讯策略转向外围,重点攻坚‘永昌精密’的负责人,务必撬开他的嘴,拿到‘昌茂贸易’利用虚假贸易转移资金的确凿证据!”
“第二,督促网安和国际协作部门,加快对罗文轩及‘昌茂贸易’的深度背景调查,特别是其与境外其他可疑资金往来对象的关系。”
“第三,针对基层维稳压力,以省委政法委名义,下发一个紧急通知,要求各地在处置涉众型经济案件引发的群体事件时,既要依法坚决打击犯罪,也要注重人文关怀和情绪疏导,推广昆北市光明社区周为民同志‘直面矛盾、情理结合、信息透明’的工作方法。同时,协调宣传部门,准备在适当时机,向社会公布‘11.28’专案组已取得的阶段性成果,尤其是境外追赃方面的努力,以正视听,稳定预期!”
他的指令清晰而有力,试图在困境中撕开一道口子。他拿起那份即将上报中央的补充报告,在上面又加重了语气,强调了案件关联方可能存在的暴力化倾向和对司法程序的公然挑衅,请求中央予以更高层面的关注和协调。
风暴远未结束,暗处的冷箭已然射出。但沈青云和他背后的力量,也正以更坚决的姿态,迎接这场越来越残酷的较量。棋盘之上,博弈双方都已落子,接下来的每一步,都关乎最终的胜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