子夜时分的林峰,万籁俱寂,唯有市委家属院深处那几栋小楼,还零星亮着灯,像是黑暗海面上几座漂浮的、心事重重的孤岛。
马卫国没有睡。他穿着睡衣,坐在书房冰冷的真皮沙发上,面前的烟灰缸里堆满了烟蒂,像一座小小的、绝望的坟茔。房间里没有开主灯,只有一盏昏黄的台灯,将他脸上交织的恐惧、不甘和疯狂切割出深深浅浅的阴影。
那条“风雨太大,旧伞难支”的短信,如同最后的丧钟,在他脑海中反复回响。他尝试拨打那个省里的号码,传来的只有冰冷而规律的忙音。他知道,自己被彻底抛弃了。
“沈青云……周伟……还有那些叛徒……” 他咬牙切齿,指甲深深掐进掌心,却感觉不到疼痛。悔恨像毒蛇一样噬咬着他的心脏,他后悔没有更早、更狠地除掉沈青云这个心腹大患。
就在这时,一阵清晰、沉稳却不容抗拒的敲门声,突兀地在寂静的夜里响起。
咚…咚…咚…
声音不大,却像重锤般敲在马卫国的心口上。他浑身一僵,血液仿佛瞬间凝固。该来的,终于还是来了。
他没有动,也没有出声。仿佛只要不开门,门外的世界就与他无关。
门外的人显然极有耐心,停顿了十几秒后,敲门声再次响起,这一次,更加坚定,带着一种公事公办的冷硬。
“马卫国同志,请开门。省委巡视组、省纪委联合工作组。”
声音透过厚重的实木门传进来,字正腔圆,不带丝毫感情色彩,却蕴含着无可抗拒的力量。
马卫国知道,躲不过去了。他艰难地站起身,双腿如同灌了铅。他走到门前,深吸了一口气,努力想维持最后一丝体面,但颤抖的手却暴露了他内心的崩塌。
门开了。
门外站着六七个人,为首的正是那位面色古板的巡视组组长,他的身旁是两位神情肃穆、目光如电的省纪委干部,身后则是几名身着便装但身形挺拔的工作人员。周伟站在稍远一些的位置,脸色复杂地看着他。
巡视组组长目光平静地扫过马卫国苍白的脸和凌乱的睡衣,出示了相关文件,语气依旧平稳,却带着千钧之力:“马卫国同志,根据省委决定,现对你涉嫌严重违纪违法问题进行立案审查调查,请你配合我们的工作,在规定的时间、规定的地点,交代问题。”
“你们……你们这是……”马卫国嘴唇哆嗦着,想说什么,却发现自己喉咙干涩,发不出完整的声音。他看着那张盖着鲜红大印的文件,感觉一阵天旋地转。
两名省纪委的工作人员上前一步,一左一右,姿态标准而坚定。“请吧,马卫国同志。”
没有手铐,没有呵斥,但那种无形的、组织纪律的威严,比任何武力都更让人窒息。马卫国最后回头看了一眼他那装修奢华却冰冷无比的书房,眼神空洞,像被抽走了灵魂的木偶,机械地在那两人的陪同下,走出了家门,坐进了楼下那辆看似普通、窗帘却拉得严严实实的商务车里。
车辆无声无息地驶离了市委家属院,融入了沉沉的夜色,仿佛从未出现过。
马卫国被带走的消息,像一颗投入静湖的巨石,在天亮之前,就以各种隐秘的渠道,在林峰市权力阶层的小圈子里激起了滔天巨浪。
电话铃声在各个角落急促地响起,伴随着压低声音的、惊慌失措的交谈。有人彻夜难眠,疯狂地销毁着可能存在的证据;有人紧急串联,试图统一口径,负隅顽抗;也有人暗自庆幸,或开始思考如何重新站队。
市公安局灯火通明。周伟坐镇指挥中心,一道道命令迅速下达。
“行动!控制王宏宇!”
“查封新生代建材公司所有账目和办公场所!”
“依法传唤李爱国!”
“对涉及棚改资金挪用、物流园区项目违规操作的相关责任人,立即采取措施!”
警车再次出动,打破了黎明的宁静。这一次,目标明确,直指马卫国势力盘根错节的各个节点。
与此同时,省委组织部的一位副部长,带着新的任命,与巡视组、省纪委的负责同志一起,出现在了林峰市委常委扩大会议的会场。
会议室内,气氛凝重得能滴出水来。在座的常委和列席的重要部门负责人,大多脸色苍白,眼神闪烁,不少人额头上沁出了细密的冷汗。
省委组织部的副部长没有过多寒暄,直接宣布了省委的决定:鉴于马卫国涉嫌严重违纪违法,正在接受组织审查调查,由沈青云同志临时主持林峰市委、市政府全面工作。
所有人的目光,瞬间聚焦到了沈青云身上。
沈青云站起身,他的脸色平静,看不出太多的喜悦或激动,只有一种深沉的凝重和责任。他环视了一圈在场的同僚,目光扫过那些曾经依附马卫国的、那些摇摆不定的、那些默默支持他的面孔。
“同志们,”他的声音沉稳有力,在寂静的会议室里回荡,“省委的决定,体现了对林峰工作的高度重视,也是对林峰全体党员干部的鞭策和考验。马卫国同志的问题,令人痛心,发人深省。这充分说明,全面从严治党永远在路上,反腐败斗争必须一刻也不放松。”
他停顿了一下,语气变得更加坚定:“但是,林峰的发展不能停步,人民的期待不能辜负!越是在这个时候,我们越要坚守岗位,恪尽职守,稳住心神,确保各项工作平稳过渡,有序推进!”
他没有急于清洗,也没有空喊口号,而是直接部署了当前最紧迫的三项工作:
“第一,坚决配合好省委巡视组和省纪委的调查工作,彻底肃清马卫国流毒,营造风清气正的政治生态。
第二,稳定经济运行,特别是确保国家级试点项目、重点民生工程不受影响,持续推进。
第三,加强社会面管控,及时回应群众关切,防止别有用心之人借机造谣生事,维护社会稳定。”
这务实而清晰的思路,像一根定海神针,让不少惶惶不安的干部稍稍安定了下来。
会议结束后,沈青云回到了那间原本属于马卫国的、象征着林峰最高权力的办公室。办公室宽敞依旧,却似乎还残留着前主人那种压抑和算计的气息。
他没有立刻坐上那张宽大的办公椅,而是走到窗边,用力拉开了厚重的窗帘。
清晨的阳光,挣脱了地平线的束缚,喷薄而出,金色的光芒瞬间涌满了整个房间,驱散了所有的阴霾和暗影。窗外,林峰这座城市在晨曦中缓缓苏醒,街道上车流开始增多,新的一天开始了。
周伟轻轻敲门进来,汇报着最新进展:“王宏宇在机场被截获,试图外逃。李爱国在家里被带走,初步询问,心理防线已近崩溃。相关涉案人员的控制和处理都在进行中。”
沈青云点了点头,目光依旧望着窗外。“周局,这只是开始。挖出一个马卫国,不等于铲除了滋生腐败的土壤。接下来的整顿、重建、发展,任重道远。”
他的声音很平静,但周伟却能感受到那平静之下蕴含的巨大决心和力量。
“市长,不,沈书记,”周伟纠正了称呼,语气郑重,“您指哪,我们打哪!”
沈青云转过身,阳光在他身后勾勒出坚定的轮廓。他看了一眼那张办公椅,却没有走过去,而是对周伟,也像是对自己说:
“这把椅子,不是用来享受权力的,而是用来承担责任的。林峰的过去,充满了教训;林峰的未来,需要我们亲手去创造。”
他拿起桌上那份《林峰市全面绿色转型发展实施纲要》,手指拂过封面。
“走吧,周局。还有很多工作,等着我们去做。这场雷霆,荡涤了污浊,也开辟了新的空间。我们不能辜负了这个时代,更不能辜负了林峰的百姓。”
他迈开步子,率先向外走去,步伐沉稳而有力,走向那一片沐浴在朝阳下的、百废待兴而又充满希望的土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