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日里,别说他喊话,就是咳嗽一声,门外的长随和当值的衙役都会立刻应声,可今天,却像是凭空消失了一样。
一股说不出的寒意,顺着他的尾椎骨,一节一节地往上爬。
钱益达的心“咯噔”一下。
他快步走到门边,猛地拉开房门。
院子里空无一人,夕阳将他的影子在青石板上拉得老长老长,透着一股说不出的孤寂。他左右张望,甚至探头看了看抄手游廊的尽头。
什么都没有。
“福安!福安!”他喊了两声长随的名字。
声音在空旷的院子里回荡,无人应答。
钱益达的额头上,一层细密的冷汗瞬间就冒了出来。
他不是傻子,他立刻意识到,这不是下人失职那么简单。能在他的眼皮子底下,神不知鬼不觉地支开他院子里的所有人,再悄无声息地潜入他这间密不透风的书房……
这他娘的哪里是闯空门,这是警告,是示威!
他“砰”的一声关上房门,哆哆嗦嗦地插上门栓,仿佛那根冰冷的铁栓能给他带来一丝安全感。
他靠在门板上,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心脏狂跳得像是要从嗓子眼里蹦出来。
过了好一会儿,他才勉强平复下情绪,一双眼睛死死地盯住了书案上那封信。
那封信,此刻在他眼里,已经不再是一封信,而是一张催命符。
他一步一步,像是踩在刀尖上,挪回书案前。他伸出手,手指在距离信封还有一寸的地方停下,颤抖了许久,才终于一咬牙,将信抓了起来。
信封很轻,里面似乎只有一张纸。
他颤抖着手指,撕开了信封。
里面果然只有一张折叠起来的信纸。
他展开信纸,目光落在上面的一瞬间,瞳孔骤然收缩成了针尖大小。
这字迹……
这字迹他妈的不是他自己的吗!
信的内容很短,只有寥寥数语。
“黄三,前日所购粮草,可够用度?近来风声甚紧,若有不便,可来我处暂避风头。万事小心。钱…”
钱益达的脑子里“嗡”的一声,仿佛有惊雷炸响,他只觉得眼前一黑,天旋地转,整个人“腾”的一声从椅子上站了起来,又因为双腿发软,一屁股重重地坐了回去!
“咯吱——”
身下的花梨木椅子发出一声痛苦的呻吟。
冷汗,像是开了闸的洪水,瞬间浸透了他的内衫,冰冷地贴在后背上。
这封信,是他前不久写给黄石坡黄三的亲笔信!
为了避人耳目,当时还是他亲自送到城外一个秘密联络点,由黄三的心腹取走的。这件事,天知地知,他知黄三知,连他小妾都不知道!
可现在,这封信,竟然完完整整,一字不差地出现在了他的书房里!
他拿起信纸,翻来覆去地看,没错,纸张,墨迹,甚至是他写字时不小心滴上去的一个小墨点,都一模一样!这不是伪造的,这就是那封原信!
一个可怕的念头,在他心中疯狂滋生。
黄三出事了!
而且,对方不仅干掉了黄三,还拿到了这封信,然后用这种匪夷所思,近乎于闹鬼的方式,将它送了回来!
这是什么意思?
这是在告诉他,你的秘密,我们已经知道了!
这是在告诉他,你的盟友,已经被我们解决了!
这更是在赤裸裸地告诉他,我们能拿到这封信,能像鬼一样潜入你的书房,那我们……就能随时随地,像捏死一只蚂蚁一样,捏死你,对方敢把这封信送到自己手上那就证明手上还有同样的信,而且不止一封!
“呃……啊……”
钱益达的喉咙里发出一声压抑到极致的嘶吼,他双手死死地抓住自己的头发,整个人瘫软在椅子上,浑身抖得如同筛糠。
恐惧,前所未有的恐惧,像一只冰冷的手,紧紧攥住了他的心脏,让他几乎无法呼吸。
他当上这个县令,靠的不是科举,而是花了大价钱,走了京城里一位贵人的门路。他平日里搜刮民脂民膏,勾结山匪,做的都是掉脑袋的买卖。他怕死,所以他才把自己的县衙后院打理得如同铁桶一般。
可现在,这铁桶,被人捅了一个透明的窟窿。
他在书房里枯坐了很久,久到窗外的天色完全暗了下来,屋子里一片漆黑,只有他粗重的呼吸声。
不知过了多久,他那涣散的眼神,才重新凝聚起了一点凶光。
不行,不能就这么坐以待毙!
他扶着桌子,缓缓站起身,因为坐得太久,双腿一阵发麻,差点再次摔倒。
他走到门口,深深吸了几口气,强迫自己镇定下来。然后,他拉开门栓,打开了房门。
院子里已经掌上了灯,他的长随福安和几名衙役正一脸惶恐地站在院中,看到他出来,连忙围了上来。
“老爷!您没事吧?刚才小的们……小的们不知怎么回事,肚子突然一阵绞痛,一个个跟串了糖葫芦似的,都在茅房里蹲着起不来……”福安颤声解释道,脸上满是后怕和不解。
钱益达挥了挥手,打断了他的话。
还他妈的巧合?巧到整个院子的人一起拉肚子?这分明是对方的手段!
他的脸色在灯笼的映照下,显得苍白而阴沉,眼神里却透着一股被逼到绝境的狠厉。
“王勇。”他叫了一个衙役头目的名字。
“小的在!”一名身材精悍的汉子立刻出列。
“你马上带几个机灵点的人,换上便衣,立刻出城,去一趟牛耳山。”钱益达的声音压得很低,却字字清晰,“我要你查清楚,最近这几天,牛耳山上,到底出了什么事!记住,要快,要隐秘!”
“是!”王勇没有多问,躬身领命,立刻转身去点人了。
看着王勇离去的背影,钱益达深吸一口气,心中稍定。
他必须知道,黄三到底惹了谁,这封信,又是落在了谁的手里。
他转身回到书房,重新点亮了蜡烛。
烛光下,他看着自己微微颤抖的手,将那封要命的信凑到火苗上,看着它一点点卷曲,变黑,化为灰烬。
信烧完了,可那字迹,却仿佛烙进了他的脑子里。
他脸上浮现出一抹苦涩而狰狞的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