将这份功劳推到赵德全身上,是他计划中的一步。
一个被村民们绝对信服的村正,在这种危急时刻,比他这个“傻大个”有用得多。至少能管住这群愚昧的村民,别在熊瞎子嘴边晃悠,给他惹出不必要的麻烦。
他需要的是安稳,是时间。
一个能让他关起门来,悄无声息壮大自己的环境。
至于名声,远不如院里那坛封得严严实实的坛子肉来得实在。
山里的威胁,让他彻底打消了近期外出狩猎的念头。眼下的当务之急,是利用手头的资源,把日子过得更好。
他的目光从锋利的刀刃上移开,落在了院子角落里。
那里堆着一捆砍来当柴火的旧竹子,粗细不一,已经有些发黄。
一个计划,在他心中迅速成型。
烧炭。
不是为了取暖,而是为了制造一种在这个时代,足以“点石成金”的宝贝——活性炭。
这个时代的糖,多是颜色黑褐、味道苦涩的粗糖,被富贵人家鄙夷地称为“石蜜”。而精炼提纯的雪白蔗糖,价值堪比金银,是王公贵族才能享用的东西。
提纯的关键,在于脱色。
而脱色效果最好的,就是活性炭。
一旦能制出白糖,那将是一条源源不断的财路。在这人命如草芥的年景,钱粮,才是安身立命的根本。
赵衡放下短刀,站起身。
他走到院子背风的角落,拿起那把沉重的铁锹,一锹一锹地开始挖土。
坚硬的地面在他恐怖的力量下被轻易破开,泥土翻飞,一个半人深、直径约三尺的圆形土坑很快成型。
铁蛋和果果趴在屋门口,好奇地看着父亲的动作。
“爹,你在挖坑做什么?捉蚯蚓吗?”果果奶声奶气地问。
铁蛋学着大人的样子,双手抱胸,老气横秋:“笨!爹肯定是在挖宝藏!”
赵衡闻言,手上的动作一顿,回头看了一眼两个小家伙,笑了。
他脱下鞋,赤着脚走到村边的河沟里,和了大量的烂泥,又抓来许多干枯的稻草扔进去,用双脚反复踩踏。
“啪叽、啪叽……”
黏腻的泥浆从他的脚趾缝间挤出,铁蛋看得新奇,也想跑下来学,被赵衡一个眼神给瞪了回去。
“站那别动,小心陷进去拔不出来。”
他将和好的泥巴,一捧一捧地糊在土坑内壁,用厚实的手掌耐心地堆砌、拍打,慢慢筑起一个圆锥形的、倒扣大碗似的土窑。
窑顶留了个碗口大的出烟口,窑底则开了个方便添柴的火门。
整个下午,赵衡都在重复这个过程。汗水浸透后背,泥浆沾满手脚,让他看起来像个泥猴。
铁蛋看父亲辛苦,迈着小短腿,端来一碗水:“爹,喝水。”
赵衡接过碗一饮而尽,用粗糙的手背,蹭掉儿子脸颊上的泥点子。
“爹在做个好东西。”他声音里透着一股神秘,“等做好了,给你们做甜得掉牙的糖糕吃。”
“糖糕!”
两个孩子的眼睛瞬间亮了,口水不自觉地分泌出来。他们看着眼前那座丑陋的泥巴堆,眼神里充满了灼热的期待。
土窑砌好,晾晒了几日。
赵衡便利用这个时间,将院里所有的竹子,都用短刀劈成了大小均匀的竹段。
等到土窑被太阳晒得干硬,呈现出坚实的灰白色,烧制的时机终于成熟。
他将劈好的竹段,一丝不苟地码进土窑,塞得满满当当,然后在底部的火门处,点燃了引火的干柴。
火势很快蔓延。
滚滚的浓烟从窑顶的烟口喷涌而出,像一条黑色的巨龙,扑向天空。
赵衡面无表情,只是默默地往火门里添柴,用精准的经验控制着火候。他需要先用大火将窑内温度急速提升,让竹子在隔绝空气的情况下被高温“闷”熟,而不是直接烧成一堆灰。
这个过程持续了将近一个时辰。
窑顶冒出的烟,从最初的浓黑,渐渐转为青白。最后,在那烟气达到最浓郁的白色顶点时,赵衡眼神一凝。
时机到了!
他迅速抓起一块事先准备好的湿泥饼,精准地盖在窑顶的烟口上,死死封住。接着,又用更多的泥巴和石块,把底部的火门也堵得严严实实。
“闷窑法”制炭。骤然断绝氧气,窑内处于高温缺氧的绝境,竹子里的水分和杂质被尽数烤出,最终碳化。
接下来的两天,村里的气氛因为熊瞎子的事而愈发压抑,家家户户大门紧闭,一片死寂。
赵衡的小院,反倒成了这片死寂中最富生机的地方。
他趁着等待的功夫,用剩下的猪骨和一些野菜,给孩子们炖了浓白的骨汤。又用那熬油剩下的金黄油渣,烙了香喷喷的油饼。
简单的食物,却让两个孩子吃得心满意足,小脸上泛着健康的光泽。
第三天清晨,天刚蒙蒙亮。
赵衡估摸着土窑已经完全冷却,这才拿来铁锹,小心翼翼地撬开了封死的窑口。
一股干燥的热气,夹杂着独特的烟火气息扑面而来。
窑内,原本青翠的竹段,此刻已变成一窑黑得发亮的竹炭。它们还保持着原本的竹节形状,但重量轻了许多,表面布满了细密的裂纹。
他伸手取出一根,轻轻一敲,竟发出“铛铛”的清脆声响。
成了。
但这还不是结束。普通的竹炭,吸附能力有限,要让它变成能提纯白糖的“活性炭”,还需要最后一道工序——活化。
他将烧好的竹炭全部取出,用锤子敲成碎块,再一股脑地倒入那口熬过猪油的大铁锅里。提起水桶,将清水灌入,盖上锅盖,架起火,开始大火蒸煮。
高温的水蒸气会疯狂冲刷竹炭内部,在原本就存在的孔隙基础上,蚀刻出更加微小、复杂的微观孔道,使其吸附能力呈几何倍数增长。
“咕嘟咕嘟……”
铁锅里的水剧烈地翻滚,大量的白色蒸汽从锅盖的缝隙里嘶嘶冒出。
赵衡不时地往锅里添水,让这个过程持续了足足一个时辰。
当他最后熄灭灶火,掀开锅盖时,锅里的竹炭已然变了一副模样。它们的颜色更深,质地更脆,仿佛蒙上了一层看不见的、能够吸附万物的绒毛。
赵衡捞起一块,放在手心掂了掂,又用手指捻了捻,终于露出一抹笑意。
这,就是他想要的。
万事俱备,只欠东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