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深了,苏晚晚躺在床上,背对着外侧,身体蜷缩着,像一只受了伤的小兽,不远处软榻上,萧衍抱着他们的女儿。
整个内殿,静得能听见烛火爆开的细微声响,那股熟悉的安神香味道,此刻却变得无比压抑,混杂着奶味和药味,沉甸甸地压在苏晚晚的心口,让她几乎喘不过气,这是他们之间,第一次的冷战。沈嬷嬷和青画带着宫人们,静悄悄的退到殿外伺候。
晚膳送来时,是她最爱吃的几样菜,她只看了一眼,便挥手让人撤了下去,一口未动;沈嬷嬷端来补药,她面无表情地喝了,然后便躺下,用后背对着所有人。
“哇——”摇篮里,一直安静的大皇子,忽然扯着嗓子哭了起来,划破了殿内的寂静。
守在外殿的乳母,在沈嬷嬷的示意下,硬着头皮走了进来,她躬着身子,不敢抬头,声音颤抖,“陛……陛下,娘娘,让……让奴婢来吧……”
乳母朝着摇篮走去,就在她的手即将碰到皇子的襁褓时,苏晚晚猛地从床上坐了起来,她掀开被子,甚至顾不上穿鞋,赤着脚踩在了地砖上。她几步冲到摇篮边,在乳母碰到孩子之前,一把将啼哭不止的儿子,紧紧地抱进了怀里,“滚出去!”
那名乳母吓得魂飞魄散,“扑通”一声跪倒在地,浑身抖如筛糠,“娘娘恕罪!娘娘恕罪!”
萧衍看着苏晚晚,她只穿着一身单薄的寝衣,长发散乱,脸色苍白得没有一丝血色。她赤着脚固执地站在那里,怀里紧紧抱着他们的儿子,像一头护崽的母狼,用那双通红的、含着泪的眼睛瞪着他,那眼神里满是委屈、愤怒和失望。
萧衍的心疼极了,他抱着女儿朝她走去,苏晚晚将儿子抱得更紧了,她的泪水终于决堤,大颗大颗地砸落在孩子的襁褓上,“他是我的儿子……”她哽咽着,“萧衍,他是我拼了命生下来的……你不能……你不能这么对我……”
她从未连名带姓地喊过他,一声“萧衍”,像一根烧红的针,狠狠刺进了他的心脏。他看着她的眼泪,看着她赤裸的、冰凉的脚,看着她因为生产还未完全恢复而显得虚弱不堪的身体。
这位铁血帝王,在这一刻溃不成军,他将怀中的小公主,小心翼翼地交给一旁吓傻了的青画。然后他走到苏晚晚面前,缓缓地单膝跪了下去,他仰起头看着她,“阿姐。”他的声音嘶哑得厉害,“别哭,是我不好。”他握住她冰凉的、赤裸的脚,用自己温热的掌心,将它们包裹起来,“地上凉。”
苏晚晚的呆呆地看着跪在自己面前的男人。
“都退下。”萧衍头也不回地命令道,沈嬷嬷如蒙大赦,立刻带着所有人退了出去,并体贴地关上了殿门。
殿内只剩下他们,萧衍就那么跪着,握着她的脚,没有起身, “阿姐,我只是怕。”他终于说出了心底最深处的恐惧,“我怕你累,怕你熬坏了身子……我怕……我怕你像母妃一样……”
他没有说下去,可苏晚晚懂了,林贵人的死,是他心中永远无法愈合的伤疤。他眼睁睁看着自己的母亲,在那深宫之中,一日日枯萎,直至凋零。
苏晚晚的心软得一塌糊涂,她俯下身伸出手,抱住了他的头,“我不是她。”她在他耳边轻声说,“我比她强壮,也比她幸运。因为我有你。”
萧衍的身体反手将她和孩子,一起紧紧地拥入怀中,“你想自己喂,就自己喂。”他终于妥协了,声音里带着浓重的鼻音,“但是乳母必须留下。”
他抬起头,目光是前所未有的认真,“白日里,你想喂多久就喂多久。但是到了夜里,必须交给她们,你必须好好休息。林太医会每日给你请脉,若是你的身子,有半点亏损的迹象……”他顿了顿,语气里是不容置喙的霸道,“你便再也不许亲喂他们了。”
苏晚晚看着他,看着他眼中的血丝,和那份深沉的、几乎要将她溺毙的爱意与恐惧,这已经是他最大的让步,她流着泪笑了,“好。”
窗外的夜空,乌云散尽,一缕清冷的月光,重新洒向大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