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秋的最后一场雨,淅淅沥沥,下了整整一日。皇城被笼罩在一片湿冷的雾气里,空气里满是潮湿的泥土和枯叶的味道。
合欢殿内,苏晚晚靠在窗边的软榻上,正有一搭没一搭地翻着一本闲书。她已经怀胎九月有余,身子笨重得厉害,腹部高高隆起,像一座沉重的小山。
这几日,她总觉得腹中有些坠坠的疼,林太医说,这是临盆的征兆。她轻轻覆上肚皮,感受着那个小生命偶尔的、有力的踢动,唇角不自觉地带上一丝笑意。
她不怕疼,比起曾经独自一人,面对满朝豺狼虎豹的那些日夜,生产的这点痛,实在算不了什么。她很期待见到这个她和萧衍的孩子。就在这时,她听到“砰”的一声,接着身下一热,一股暖流划过。苏晚晚手中的书卷“啪”地一声,掉落在地毯上。
她扶着榻沿,深深地吸了一口气,“沈嬷嬷。”
一直守在不远处的沈嬷嬷和青画,立刻冲了过来,“娘娘!”
看到苏晚晚紧蹙的眉头,和微微发白的脸色,沈嬷嬷的脸色瞬间变了,“快!快去请林太医和产婆!”
“去个人,立刻禀报陛下!”
整个合欢殿,所有人都按部就班动起来,请人的请人、烧水的烧水......
御书房内,萧衍正坐在案后,批阅着周启那份《商会总署章程》,就在这时,殿门被猛地撞开。
一个小太监冲了进来,声音都变了调,“陛下!陛下!娘娘她……她要生了!”
“哐当——”萧衍手中的朱笔,应声而落,下一刻,他的身影已经化作一道黑色的残影,冲出了御书房。
当萧衍冲回合欢殿时,这里已经一团忙碌了,产婆们进进出出,端着一盆盆热水和干净的布巾。空气里弥漫着艾草和药材混合的味道。他看到了正被沈嬷嬷和青画扶着,准备送入产房的苏晚晚,她的额上已经渗出了一层细密的汗珠,脸色苍白如纸,嘴唇被她自己咬得没有一丝血色。
可当她看到他时,还是对他露出一个安抚的笑容,“阿衍,我没事。”
他大步上前,一把抓住她的手,“阿姐……”他想说什么,喉咙却像是被堵住了一样,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陛下,娘娘该进产房了,您不能进去。”沈嬷嬷在一旁,急得满头是汗。
萧衍看着她们进去产房,放下了风帘,将他隔绝在外。殿外雨声更大了,冰冷的雨点,敲打着琉璃瓦,发出沉闷而杂乱的声响,让他心烦意燥。
他听到苏晚晚压抑的、细碎的呻吟,闻到越来越浓重的血腥味,看到产房里端出的一盆盆血水。他第一次体会到了什么叫做“无力”,他不能替她分担一丝一毫的痛苦,他死死地盯着那扇门,仿佛将它烧出一个洞来。
“啊——!”一声压抑不住的、撕心裂肺的痛呼,从产房内传了出来。
“阿姐!”他双目赤红,理智在瞬间崩断,像一头被逼入绝境的野兽,猛地朝着那扇门冲了过去。
“陛下!”
“陛下,不可啊!” 守在门口的侍卫和太监,吓得魂飞魄散,不顾一切地冲上来,死死地抱住了他的身体。
“滚开!”萧衍怒吼,身上爆发出骇人的力道,瞬间便将几人甩开。
“陛下!”沈嬷嬷在里面开口,“您若闯进来,血气冲撞,只会害了娘娘和皇子啊!陛下!您在外面,就是给娘娘最大的支撑!”
萧衍的动作猛地僵住,他高大的身躯,剧烈地颤抖着,额上青筋暴起。门内苏晚晚的痛呼声,一声接着一声,像最残酷的酷刑,反复凌迟着他的神经。萧衍不知道自己在门外站了多久,耳朵里都是苏晚晚那一声声压抑的痛呼,他竟然后悔为什么要让她怀上这个孩子,后悔为什么要让她承受这般非人的折磨。
天色在不知不觉中,由浓黑转为深灰,黎明即将到来,雨也停了。苏晚晚的痛呼声,渐渐低了下去,萧衍实在忍耐不住了,他抬起脚,就要踹开那扇该死的门。
“哇——!”一声响亮得,几乎要掀翻整个合欢殿屋顶的婴儿啼哭声响起。守在殿外的宫人,先是一愣,随即爆发出惊呼,“生了!生了!”
“恭喜陛下!贺喜陛下!”
产房的门从里面打开了,沈嬷嬷满脸泪痕,抱着一个用明黄色襁褓包裹得严严实实的婴儿,快步走到萧衍面前,声音因为激动而抖得不成样子,“陛下!是位皇子!是位小皇子啊!”
萧衍却越过她,冲进去产房,冲到产床边,他看到苏晚晚静静地躺在那里,一头青丝被汗水浸透,凌乱地贴在苍白如纸的脸颊上。她的双眼紧闭,长长的睫毛上,还挂着未干的泪珠,像是美丽的瓷器娃娃。
“阿姐……”他跪倒在床边,将她的手紧紧地贴在自己的脸上,“阿姐……我在这里……”一滴滚烫的眼泪,砸在了苏晚晚冰凉的手背上。
就在这时,传来一声微弱的,如同小猫般的啼哭,一个产婆抱着另一个小了许多的襁褓,战战兢兢地跪倒在地,“陛……陛下……还有一位……是位小公主……”
龙凤呈祥!天大的喜讯,可萧衍却像是没有听见,他的整个世界里,只剩下眼前这个,为他历经生死的女人。 他俯下身,将唇印在她冰冷的额头上,一遍又一遍,用只有他们两人才能听见的声音,低声呢喃,“阿姐,醒醒……看看我……求你……”
苏晚晚缓缓地睁开了眼睛,“阿衍,我没事,就是太累了。”萧衍握紧她的手,又一滴眼泪落了下来,“我们的孩子,让我……看看……” 沈嬷嬷和产婆,立刻将两个孩子抱到床边,小皇子已经不哭了,正睁着一双乌黑的眼眸,好奇地打量着这个全新的世界;小公主比哥哥小了一圈,闭着眼睛,睡得正香,小小的嘴巴,还在不自觉地砸吧着。
“抱抱他们。”苏晚晚对萧衍说,萧衍深吸一口气,小心翼翼地,从沈嬷嬷手中接过了那个小皇子。孩子很小、很软,在他怀里就像一团没有重量的云。他浑身僵硬,动作笨拙得像一个提线木偶。可当那双小手,无意识地抓住他胸前的衣襟时,他那颗坚硬如铁的心,却在瞬间化成了一滩水。
他又看向那个睡得香甜的小公主,他抱着孩子重新在床边坐下,另一只手,紧紧地握着苏晚晚的手,再也不肯松开。
窗外金色的阳光,穿透云层洒进殿内,将所有的阴霾与血腥,都驱散得一干二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