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日后的子夜,月黑风高,正是潮水悄然上涨的时刻。明州主港依旧灯火通明,为几日后那支“庞大”船队的启航做着最后的、喧闹的准备。而在远离主航道的一条僻静支流汊港,黑暗如同浓墨般化不开,只有细微的水流声和偶尔的水鸟惊飞。
几条没有任何标识、船身吃水颇深的中型帆船,如同幽灵般静静地泊在岸边。没有灯火,没有人语,只有影影绰绰的人影在沉默而迅速地做着最后的检查。这就是慕容文远筹集的秘密船队,船上装载着此次与易卜拉欣交易中最核心、最精美的那部分丝绸和彩绢。
文远一身利落的深色水靠,站在为首船只的船头,夜风带着河水的湿气和咸腥扑面而来。他最后一遍在脑中确认航线:趁夜驶出支流,借助退潮进入开阔海域,然后折转向南,避开所有常规商路,依靠罗盘和几位老水手对星象的经验,直插外海预定的汇合点。
“姑爷,都查验妥当了,弟兄们也都各就各位。”一个低沉沙哑的声音在身后响起。说话的是常五,玲珑通过江湖关系找来的老船把头,据说年轻时曾在海上跑过私船,对这一带的水文暗礁了如指掌,脸上的一道刀疤诉说着他不平凡的过往。文远看重他的经验,此刻,他是这支船队的灵魂人物。
“常五叔,有劳了。”文远转过身,语气郑重,“此行凶险,全仰仗您和诸位兄弟了。”
常五在黑暗中咧了咧嘴,疤瘌在微光下有些狰狞:“拿人钱财,与人消灾。姑爷放心,这条水路我熟,只要老天爷不给脸色,保管把您和货平平安安送到地头。”
文远点了点头,目光扫过岸边。苏清婉没有来送行,她需要在明处坐镇,任何异常的举动都可能引起怀疑。但文远知道,她定然在某个高处,注视着这片黑暗的水域。苏玲珑倒是派了心腹送来了一包精心准备的干粮和伤药,附带的字条上只有娟秀的两个字:“珍重。”
最让他心头微动的,是临行前,明月房中的丫鬟悄悄送来的一只小巧的锦囊。里面并非什么珍奇之物,只是一小撮干燥的、散发着清冽药香的艾草,和一张素笺,上面是她亲手所绘的一道简易符咒般的图案,旁边清秀小字写着:“辟秽驱瘴,盼早归。”
这份沉默而细致的牵挂,比任何言语都更有力量。文远将锦囊贴身收好。
“启程!”他深吸一口气,下达了命令。
缆绳被无声地解开,船帆在熟练的水手操作下缓缓升起,捕捉着微弱的夜风。船只像暗夜中的猎豹,悄无声息地滑入河道主流,顺着水流,向入海口驶去。
河岸两边的村庄灯火渐稀,最后完全被黑暗吞噬。只有船头破开水面发出的哗哗声,以及风掠过帆索的呜咽,陪伴着这支孤寂的船队。文远站在船头,望着前方深不见底的黑暗,心中没有恐惧,只有一种近乎冷酷的冷静和决绝。这是他来到这个时代后,第一次真正意义上的冒险,一场将现代智慧置于古代风浪之中的严峻考验。
船队顺利驶出河口,进入了波涛渐涌的海域。咸腥的海风瞬间变得猛烈起来,船只开始有明显的起伏。常五熟练地指挥着水手调整帆向,凭借经验在黑暗中规避着潜在的暗礁。
“姑爷,进舱歇会儿吧,这儿有我看着。”常五说道,“头一遭出海,得适应适应这颠簸。”
文远摇了摇头:“无妨,我就在这里。”他需要亲自感受这片大海,需要第一时间察觉任何异常。
后半夜,海上起了一层薄雾,能见度更低了。文远的心提了起来,这种天气极易迷失方向,也更容易被埋伏。
“常五叔,雾大了,要不要减速?”他问道。
常五凝神感受着风向和海流,又抬头看了看被浓雾遮蔽的天空,沉声道:“不能减!这时候减速,万一真有尾巴跟着,更容易被追上。就得借着这雾的掩护,加快速度甩开可能存在的眼线!”
他的判断带着一股亡命之徒的果决,文远选择了相信。船队在雾中加速前行,破浪之声愈发清晰。
就在天色将明未明、海雾最浓的那一刻,负责了望的水手突然发出一声短促的低呼:“有船!右后方!不止一条!”
所有人的心瞬间提到了嗓子眼!文远猛地转头望去,只见浓雾之中,几个模糊的黑影正以一种极快的速度,无声无息地向着他们的船队包抄过来!那船型狭长,帆影诡谲,绝非善类!
疍家船!他们竟然埋伏在这里!
“全员戒备!加速!转向东南!”常五的吼声如同炸雷,瞬间打破了黎明前的死寂。
平静的航行瞬间结束,真正的生死考验,就在眼前。
(第八十五章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