承乾宫的地龙烧得足,暖意融融,将腊月的严寒彻底隔绝在外。祺妃苏棠斜倚在窗边的贵妃榻上,手里捧着一卷书,却半晌没翻动一页。窗外天色有些阴沉,似又要下雪。她如今协理六宫,地位稳固,与皇后宜修、安嫔安陵容更是铁打的同盟,早已非昔日那个需要步步惊心的瓜尔佳贵人。只是,这后宫从来就不缺风波。
采月脚步匆匆地进来,脸上带着显而易见的惊慌:“娘娘,存菊堂出事了!”
苏棠抬眼,眸色沉静:“慌什么,慢慢说。”
“沈贵人……沈贵人在御花园受了惊吓,突然发动了!听说情况凶险,胎位不正,温太医他们都束手无策,怕是……怕是难产!”采月的声音带着颤,“皇上和皇后娘娘都被惊动了,此刻都在存菊堂外守着。”
苏棠心下一凛,放下了书卷。沈眉庄……原着里她就是在生产时遭难,血崩而亡。难道即便有了自己这只蝴蝶,有些劫数依旧逃不过?不,不对。她如今协理六宫,掌有宫权,岂能坐视不管?更何况,这是一个极好的机会——一个将沈眉庄彻底拉到自己阵营,同时狠狠打击甄嬛势力的机会。
她起身,声音平稳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力度:“更衣,去存菊堂。”
景泰连忙取来厚重的狐裘:“娘娘,外头天寒,您……”
“沈妹妹性命攸关,本宫岂能因畏寒而置之不理?”苏棠语气淡然,却自有一股威仪。她如今是妃位,行事更需顾全大局,彰显贤德。此刻前去,既是关怀姐妹,也是履行协理六宫之责。
存菊堂外气氛凝重。皇帝雍正眉头紧锁,负手而立,显然心绪不宁。皇后宜修坐在一旁,面色沉静,眼底却掠过一丝不易察觉的算计。敬妃急得在一旁不住踱步念佛。甄嬛也立在廊下,面沉如水,紧盯着那扇紧闭的殿门。
苏棠到时,正听得里面传来稳婆带着哭腔的惊呼:“小主!您再不用力,孩子……孩子就憋坏了!您使劲儿啊!”
接着是眉庄一声微弱得几乎听不见的呻吟,气息奄奄。
温实初跪在帝后面前,额头触地,声音绝望:“皇上,娘娘,微臣无能……沈贵人受惊过度,气血逆乱,产道不开,已然力竭……这、这……”
皇帝勃然变色:“废物!太医院养你们何用!”
就在这时,苏棠上前,稳稳一礼:“皇上,皇后娘娘万福。”她声音清晰,打破了一片死寂,“臣妾听闻沈妹妹情况危急,特来探望。臣妾协理六宫,宫中妃嫔生产出事,臣妾亦有责任。方才听温太医所言,似是惊惧交加,以致心神涣散,气力不继。臣妾恳请皇上准许,让臣妾进去,或许能以言语激励,唤醒沈妹妹求生之志。”
皇帝此刻正是焦躁之时,见苏棠神色镇定,言语恳切,又知她素来行事稳妥,且协理宫务,由她出面安抚也在情理之中,便挥挥手:“你去!若能救下眉庄,朕记你一大功!”
皇后亦微微颔首,目光与苏棠短暂交汇,带着默许与支持:“祺妃有心了,快去看看吧。”
苏棠道了声“是”,深吸一口气,掀帘而入。内室里血腥气浓重得令人作呕。眉庄躺在床榻上,面色灰败如纸,汗水与泪水交织,眼神空洞地望着帐顶,仿佛已然放弃。稳婆和宫女们围在一旁,个个面带惶恐,束手无策。
苏棠几步走到床边,俯下身,并未如寻常安慰那般温言软语,而是握住眉庄冰凉的手,声音低沉却极具穿透力,直抵其心:“眉庄!看着我!”
眉庄涣散的目光微微一动,艰难地转向她。
“你就这么认输了?”苏棠盯着她的眼睛,一字一句道,“你沈家的傲骨呢?你甘心就这么不明不白地死在这里,让害你的人称心如意?你想想那扑向你的狸猫,怎会那般巧合?这后宫之中,有多少人等着看你沈眉庄一尸两命,等着看七阿哥胎死腹中?!”
“狸猫”、“害你的人”、“一尸两命”……这些字眼如同惊雷,炸响在眉庄混沌的脑海。她原本死寂的眼中骤然迸发出一丝强烈的恨意与不甘!她不是不懂,只是先前被恐惧和痛苦淹没,此刻被苏棠毫不留情地揭开,那求生的意志与复仇的火焰猛地燃烧起来!
“啊——!”她发出一声嘶哑的怒吼,不知从何处涌出一股力气,随着稳婆的指引,拼尽全身最后一丝气力向下用力!
“出来了!头出来了!小主再加把劲!”稳婆惊喜地大叫。
外间众人听到里面动静,皆屏住了呼吸。
终于,在一阵撕心裂肺的痛楚之后,一声响亮却带着些微孱弱的婴儿啼哭响彻内室。
“生了!是位小阿哥!恭喜小主!”稳婆的声音带着劫后余生的喜悦。
苏棠一直紧绷的心弦微微一松,但目光立刻落到眉庄身下——鲜血仍在不断涌出,只是势头稍缓。她立刻喝道:“参片!快!温太医,止血!”
温实初连滚爬爬地进来施针用药。苏棠则依旧紧握着眉庄的手,在她耳边低语:“撑住,眉庄。看看你的孩子,他是个阿哥,他需要你。你若走了,谁护着他在这吃人的后宫里长大?”
眉庄虚弱地喘息着,目光艰难地转向被包裹起来的婴儿,那小小的、红皱的一团,让她的眼神瞬间柔软下来,却又带着无尽的悲凉与坚定。她看向苏棠,泪水无声滑落,嘴唇翕动,气若游丝:“……多谢……姐姐……救命之恩……”
这一声“姐姐”,与往日客套不同,带着发自肺腑的依赖与感激。
苏棠知道,这一步,走对了。她温和地拍了拍她的手背:“妹妹安心休养,一切有本宫在。”
皇帝进来看了七阿哥,龙心大悦,赐名弘曜,厚赏沈眉庄,又对苏棠投去赞许的一瞥。皇后亦温言安抚了几句。
待帝后离去,甄嬛才得以近前,她看着虚弱不堪的眉庄,眼中情绪复杂,有关切,也有难以言喻的隔阂:“眉姐姐,你受苦了……”
眉庄闭着眼,似是力竭睡去,并未回应,只是放在锦被外的、刚刚碰过孩子的手,几不可见地蜷缩了一下。
苏棠将这一切尽收眼底,不动声色。她以需要处理宫务为由告辞,临走前,对眉庄的贴身宫女采月吩咐道:“好生照顾你家小主和七阿哥,缺什么短什么,直接来回本宫。”
回到承乾宫,苏棠并未立刻休息。她召来手下得力的太监,沉声吩咐:“去查,御花园那只惊了沈贵人的狸猫,到底是怎么回事。给本宫仔细地查,任何蛛丝马迹都不要放过。”
她如今协理六宫,调查此事名正言顺。线索很快汇集过来——那狸猫皮毛油亮,不似野物,倒像驯养过的;事发前,曾有驯兽苑的小宫女在冷宫附近鬼鬼祟祟出现;而最近与驯兽苑有牵扯,又有动机不让甄嬛一派多一个皇子倚仗的……指向了那个性子孤拐的宁贵人叶澜依。
苏棠没有立刻发作,而是寻了个机会,在向皇后汇报宫务时,仿佛不经意地提了一句:“……说来也是奇了,惊着沈妹妹的那只狸猫,驯兽苑那边似乎有些说法。臣妾想着,宫苑安全非同小可,已让人细查,免得日后再生事端。”
皇后何等精明,立刻明白了其中关窍,只淡淡道:“既如此,你便好好查查,总要给沈贵人和七阿哥一个交代。”
这话,便是默许甚至支持她往下查了。
不久,甄嬛似乎也听到了风声,竟寻由头斥责了叶澜依一番,言语间虽未明说,但警告意味十足。叶澜依依旧是那副冷傲模样,不置可否。
这消息自然传到了正在坐月子的沈眉庄耳中。当她得知惊胎之事可能与叶澜依有关,而甄嬛只是不痛不痒地警告,并未深究,更未在皇上面前为她讨个公道时,她靠在床头,望着窗外飘起的雪花,沉默了许久。
婴儿弘曜在她身边睡得香甜。她伸出手指,轻轻抚过孩子娇嫩的脸颊。差一点,她就再也触碰不到这温暖了。
甄嬛的维护……终究是隔了一层。她更在意的,恐怕是叶澜依此举可能带来的牵连,而非自己这个“姐妹”的死活。反倒是那位往日并无深交的祺妃苏棠,在她生死关头伸出援手,事后更不忘追查真相。
这后宫之中,雪中送炭难,锦上添花易。谁是真盟友,谁是利益客,经此一事,泾渭分明。
眉庄的眼神渐渐变得冰冷而坚定。她轻轻拍抚着孩子,心中已有了决断。往日的姐妹情分,在生死边缘走了一遭后,显得如此苍白无力。今后的路,她需要更清醒,也更懂得,该向谁靠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