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伯利亚的寒风像无数把淬了冰的小刀,刮在叶莲娜脸上生疼。
她裹紧了身上那件打满补丁的旧棉袄,棉袄的棉絮早就板结,挡不住多少寒气,只能任由风顺着领口往里钻。
脚下的积雪没到膝盖,每走一步都要费极大的力气,雪粒灌进破旧的靴子里,冻得脚趾发麻。
这片针叶林是村庄唯一的柴火来源。高大的云杉和落叶松顶着厚重的积雪,枝桠被压得微微低垂,偶尔有积雪从枝头滑落,“噗”地砸在雪地上,惊起一阵细碎的雪雾。
叶莲娜的睫毛上结着层薄冰,视线有些模糊,她眯着眼在林间穿梭,目光扫过每一棵树干,寻找着被风雪折断的枯枝。
怀里已经攒了半捆松枝,枯硬的枝干硌得胳膊又酸又疼,但她不敢停——家里的壁炉快空了,奶奶还在等着柴火取暖。
“咔嚓。”脚下传来枯枝断裂的脆响。叶莲娜停下脚步,弯腰拨开厚厚的积雪,露出一截碗口粗的枯木,木头冻得像块铁,表面结着层冰壳。
她费力地把枯木扛到肩上,呼出的白气在眼前凝成一团白雾,刚成型就被风撕得粉碎。
林子里静得可怕,只有风穿过枝桠的呜咽声,像是有人在暗处低低啜泣。
就在这时,天边突然炸开一道刺目的光……
叶莲娜下意识地抬手挡住眼睛,指缝间漏进来的光芒亮得惊人,连漫天飞舞的雪粒都被照得晶莹剔透,像无数闪烁的碎钻。
那道光拖着长长的火尾,红得发紫,像一根烧红的烙铁从云层里猛地砸下来,划破灰沉沉的天空,带着尖锐的呼啸声往密林深处坠去。
“是流星吗?”她喃喃自语,还没等反应过来,远处就传来一声震耳欲聋的轰鸣。
“轰隆——!”
大地像是被一只巨手狠狠攥住又摇晃,叶莲娜脚下的雪地突然塌陷,她踉跄着后退几步才站稳,怀里的松枝散落一地。
紧接着,一股灼热的气浪扑面而来,夹杂着草木烧焦的味道,连脸上的薄冰都被烤得融化了,顺着脸颊往下淌,又在下巴处冻成细小的冰珠。
她抬头望去,几公里外的林间空地上,一股黑色的浓烟正翻滚着冲上云霄,浓烟里裹着火星,把半边天都染成了灰黑色。
风里的寒意似乎被驱散了大半,空气里弥漫着一种奇异的温热感。
叶莲娜看着散落在脚边的柴火,又望向浓烟升起的方向,心脏“咚咚”地跳得厉害。她犹豫了片刻,还是咬咬牙,朝着那片异常的区域走去……
在这片危机四伏的雪原上,任何异常都可能藏着危险,但也可能……藏着活下去的转机。
越靠近那片空地,空气就越灼热。脚下的积雪开始融化,原本坚硬的冰层裂开一道道缝隙,露出下面黑乎乎的泥土,蒸腾着细密的白汽。
雪水混着泥浆,踩上去“咕叽咕叽”作响,浸湿了她本就破旧的靴子。
路边的矮树丛有一半被烧焦了,焦黑的枝干还在冒着青烟,散发着呛人的味道。
当叶莲娜拨开最后一丛被烧得蜷曲的灌木时,眼前的景象让她倒吸一口凉气。
原本平坦的林间空地,此刻陷下去一个巨大的深坑。坑壁上的岩石被烧得焦黑开裂,有些地方还残留着暗红色的火星,偶尔“噼啪”一声爆开,溅起细小的火星。
坑底积着一汪浑浊的水,是冰雪被高温融化后形成的,水面上漂浮着黑色的炭粒和烧焦的木屑。
而在那片水洼中央,躺着一个人。
叶莲娜握紧了手里一根还算结实的树枝,像握着武器一样,小心翼翼地顺着坑壁往下滑。
坑底的泥土烫得惊人,她只能踮着脚尖,一步一步挪到水洼边。
那个人蜷缩在水里,浑身湿透,灰白色的短发黏在额头上,遮住了大半张脸。
他身上的衣服破破烂烂的,像是被烈火灼烧过,露出的皮肤上布满了深浅不一的伤痕,有的伤口还在渗着血,在浑浊的水里晕开淡淡的红雾。
他看起来已经失去了意识,胸口微弱地起伏着,每一次呼吸都带着压抑的痛苦呻吟。
叶莲娜蹲下身,犹豫着伸出手,想探探他还有没有气息。
就在她的指尖快要碰到他肩膀时,那人突然猛地皱紧了眉头,喉间溢出一声模糊的痛哼,像是在忍受极大的煎熬。
叶莲娜吓得缩回手,心脏“砰砰”直跳,差点从嗓子眼里蹦出来。
她看着眼前这个陌生的男人,看着他身上那些触目惊心的伤痕,再想起刚才那颗划破天空的流星,一个荒诞却又无法抑制的念头冒了出来——
难道,他是跟着那颗流星一起掉下来的?
寒风卷着浓烟从坑口灌进来,带着刺鼻的焦糊味。
叶莲娜咬了咬冻得发紫的下唇,最终还是弯下腰,费力地将这个不知来历的男人从冰冷的水洼里拖了出来。
她的力气不大,拖动他时,脚下在泥泞里打滑,好几次差点摔倒,但她没有松手。男人的身体很沉,身上的伤口蹭过地面的碎石,他痛得闷哼一声,却依旧没有醒来。
叶莲娜把他拖到坑边一处相对干燥的地方,看着他苍白如纸的脸,心里乱糟糟的。
她不知道这个人是谁,也不知道他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但看着他微弱的呼吸,她没法就这样把他丢在这片狼藉的坑里。
………………
意识像是沉在沸腾的沥青里,无数破碎的画面在脑海中炸开——闪烁的红色警报灯、金属扭曲的尖啸、还有一片望不到边际的纯白……
这些碎片毫无逻辑地碰撞、重叠,最后都化作刺目的白光,烫得太阳穴突突直跳。
身体像被拆开又胡乱拼起来的木偶,每一寸肌肉都在尖叫着抗议。
后背压着的地面又冷又硬,混着某种潮湿的气息钻进衣服破洞,贴着伤口的地方传来黏腻的痛感。
有什么柔软的东西正在触碰手臂上的擦伤,带着微凉的触感,像是雪化成的水在皮肤上漫开。
等等……触碰?
男人的瞳孔猛地收缩。
那些画面里的触感瞬间涌了上来……所有的记忆都指向危险,指向突如其来的接触背后藏着的致命攻击。
“唔……”喉咙里发出一声野兽般的低吼,他几乎是凭着本能弹坐起来。
眼前模糊的人影还在低头摆弄着什么,手里似乎握着沾了深色液体的布块,正朝着他的胸口伸来。
没有思考的时间,甚至来不及看清对方的脸。
肌肉记忆驱使着手臂抬起,指尖精准地扣住了那截纤细的脖颈,用力往下一按——
“咚”的一声闷响,身下的木板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
男人的手掌死死压着对方的喉咙,视线终于聚焦,落在那张因窒息而涨红的脸上。
是个女孩。
亚麻色的头发散乱地贴在汗湿的额角,眼睛瞪得很大,瞳孔里映着他自己狰狞的脸。
她的手还保持着前伸的姿势,手里的布块掉在地上,深色的液体在粗糙的木板上晕开一小片——是草药汁的颜色,带着点苦涩的腥气。
喉咙里的呜咽声细若游丝,女孩的手指在他手背上徒劳地抓挠着,指甲嵌进他结痂的伤口里,带来尖锐的刺痛。
这痛感像根针,猛地刺破了脑海中混乱的画面。
男人的瞳孔骤然放大,手掌下的触感柔软得惊人,那截脖颈细得仿佛稍一用力就会折断。
他看到女孩嘴角溢出的白沫,看到她渐渐翻白的眼球,那些无意义的画面突然退潮,只剩下一个清晰的认知——
他在杀一个救了他的人。
“……”
喉咙像是被砂纸磨过,发不出任何声音。
他猛地松开手,像是碰到了烧红的烙铁般缩回手臂,指尖还残留着对方皮肤的温度和脉搏的跳动。
女孩蜷缩在地上剧烈地咳嗽起来,双手捂着脖子大口喘气,每一次呼吸都带着撕裂般的痛。
她抬起头,眼里蓄满了泪水,混杂着恐惧和不解……
呼吸声在狭小的屋子里回荡,粗重的、带着血腥味的喘息是他自己的,而被压在身下的人,因为窒息,喉咙里发出微弱的呜咽,像被捏住翅膀的幼鸟。
直到这时,混乱的大脑才终于勉强拼凑出一点信息……
这里不是战场,没有警报,没有怪兽,只有……一个被他摁在地上的、看起来毫无威胁的女孩。
后背的剧痛和脑海里的碎片再次翻涌上来,他的眼神依然锐利如刀,死死盯着身下的人,沙哑的喉咙里挤出几个破碎的音节,像生锈的铁片在摩擦……
“你……”
紧接着,大脑传来一片刺痛,眼前又化为黑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