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挽歌的脚刚踏上舞台第一块木质地板,那声“咯吱”的闷响便像一把钥匙,猝然撬开了记忆的闸门。
林晓临死前的画面不受控制地在他脑中炸开。
急诊室惨白的灯光下,少年攥着半颗橘子的手还保持着蜷缩的弧度,指尖泛着毫无血色的青白。
那双曾亮得像揉了星光的眼睛,此刻只剩凝固的惊恐,瞳孔里还映着怨娘子那张扭曲快意的脸,嘴角勾着“终于得手”的残忍。
心脏像是被一只滚烫的手攥住,愤怒的岩浆顺着血管奔涌,几乎要冲破理智的堤坝。
他甚至能清晰记起林晓最后一次说“风哥”时。
语气里藏不住的期待,记起少年把数学卷子递过来时,指尖因紧张而微微发颤的温度。这些细碎的暖意,此刻全化作淬了毒的针,扎得他太阳穴突突直跳。
但风挽歌猛地闭了闭眼,指腹在伏羲琴弦上狠狠一按。
冰凉的琴木触感瞬间拉回他的神智,愤怒只会让怨娘子的音波趁虚而入,林晓的仇,要靠冷静的刀刃来报,不是失控的怒火。
他深吸一口气,空气中那股甜腻的香薰味混着浊气钻进鼻腔,反而让他更加清醒。
今天,石亭里的清雅琴音、西湖边的悠然调子都要收起,他怀里的,是奏响复仇的镇魂曲。
就在他睁眼的刹那,舞台两侧的破旧幕布突然无风自动。
暗红的绒布像被无形的手拉扯着,簌簌作响地往中间聚拢,扬起的灰尘在月光下凝成细小的旋涡。
连带着空气里的香薰味骤然翻涌,甜得发腻,却裹着刺骨的怨怼,闻得人太阳穴阵阵发紧。
“咯咯咯……”
一阵似哭似笑的女人声音突然炸响,没有固定的源头,时而贴在耳边轻语,时而飘在穹顶回荡,像无数根细丝线,缠在风挽歌的耳廓上。
“你终于来了…是来替那个小崽子找我报仇?还是…想下去陪他啊?”
怨娘子的声音带着毫不掩饰的嘲弄,更可怕的是,那声音不借空气传播,竟直接钻进他的脑海,字字句句都裹着蛊惑的浊气,试图搅乱他的灵台。
风挽歌眼神一凛,指尖在眉心快速一点,曜彻境的灵力瞬间在识海筑起屏障,同时掌心莹光暴涨,伏羲琴已稳稳落在他怀中,琴身泛着的淡金光晕,在昏暗的舞台上划出一道清冽的光弧。
没等他站稳,一股无形的寒意突然从四面八方的阴影里袭来。
是怨娘子的【刺魂音】!那不是有形的音波,而是无数根细如发丝的冰冷音针,悄无声息地刺向他的神魂,像是要钻进识海深处,勾起他所有的负面情绪。
风挽歌指尖疾划琴弦,《清心咒》的旋律瞬间淌出。
金色的音波如同泛着暖意的水纹,以他为中心往四周扩散,那些无形的音针撞在音波上,瞬间发出极其细微的“滋滋”声。
像寒冬里的冰晶落在滚烫的湖面,瞬间消融得无影无踪。
残余的音波碎片撞在舞台的木质地板上,还溅起细碎的光点,很快又被浊气吞没。
“有点长进。”
怨娘子的声音从穹顶传来,带着一丝意外,随即陡然尖锐起来,像指甲刮过生锈的金属。
下一秒,一道急促而怨毒的琵琶声骤然炸响 是【离恨拨】!不再是试探的【刺魂音】,而是实打实的幻术攻击。
风挽歌只觉得眼前的景象猛地扭曲,观众席破损的座椅突然化作一张张狰狞的脸,管风琴的金属管里淌出粘稠的黑液。
连月光透过彩绘玻璃投下的光斑,都变成了林晓临死前凝固的瞳孔,死死盯着他,仿佛在质问“为什么没护住我”。
风挽歌眼前的景象骤然扭曲,破败舞台的木质纹理、穹顶的彩绘玻璃瞬间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中学天台熟悉的锈迹护栏。
栏杆上还留着学生乱刻的涂鸦,风里裹着香樟叶的涩味,连吹过脸颊时那股带着夏末余热的触感,都和记忆里分毫不差。
林晓就缩在天台角落,蓝白校服的后背被踩出黑灰的脚印,领口被郑浩狠狠攥着,少年的脸涨得通红,嘴角挂着血丝,却还死死护着怀里的笔记本。
那是他妈妈留下的旧本子,封皮已经磨出毛边。
郑浩身边的跟班围着起哄,有人抬脚踢向林晓的膝盖,有人伸手去抢那本笔记本,刺耳的嘲笑混着林晓压抑的呜咽,像无数根细针,扎进风挽歌的耳膜。
“风哥!救我!”
林晓突然抬头,那双曾亮得像揉了星光的眼睛里满是泪水,视线穿过人群,直直落在风挽歌身上,声音里带着绝望的哀求。
风挽歌的心脏猛地一缩,下意识就要冲过去,脚却像灌了铅。
他分明记得,那天他因为处理浊音阁的采集点,晚到了十分钟,等赶到天台时,只看到散落的笔记本碎片和林晓揉着膝盖的背影。
少年说“没事,我自己能起来”,可此刻幻境里的哀求,却让他想起当时没说出口的愧疚。
“看啊,你当时在哪?”
怨娘子的声音突然贴在耳边,甜腻又冰冷,像蛇的信子舔过耳廓,“你说要护着他,可他被人踩在地上喊救命时,你在哪?你是不是也觉得他懦弱,觉得他活该被欺负?”
“不是的!”
风挽歌猛地开口,却发现自己发不出声音。
幻境里的郑浩像是听到了什么,转头冲他的方向咧嘴一笑,那笑容渐渐扭曲,五官像融化的蜡一样重塑,竟慢慢变成了怨娘子的脸。
旗袍领口别着的珍珠胸针泛着冷光,手里还攥着那把染过浊气的匕首,刀尖对着缩在地上的“林晓”,毫不犹豫地刺下去!
“不要!”
风挽歌的心神剧烈震动,负罪感像潮水般淹没理智,他甚至能看到“林晓”眼中的光一点点熄灭,和急诊室里那双凝固的瞳孔渐渐重叠。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怀中的伏羲琴突然发出一声清越的轻鸣,琴身泛着的淡金光晕顺着指尖蔓延。
一股温润的清流瞬间涌入心田,像初春的融雪浇灭火焰,将混乱的情绪瞬间压下。
风挽歌猛地闭上眼睛,不再去看眼前的幻境,而是沉下心,用灵觉去“听”。
听伏羲琴琴身里流淌的上古韵律,听自己胸腔里平稳的心跳,听幻境之外那若有若无的、属于怨娘子琵琶弦的震颤。
他与伏羲琴的共鸣在识海深处炸开,【破妄】的特性悄然发动,眼前的虚假画面开始出现裂痕。
“破!”
他一声低喝,指尖在琴弦上重重一按,《破阵乐》的第一个音符轰然炸响!
那琴音不像之前的《清心咒》般温和,也不似《金戈吟》般凌厉,而是带着劈开混沌的力量,像春雷滚过冰封的河面,又像利剑斩开缠绕的蛛网。
眼前的幻境应声而碎,先是“怨娘子”的身影化作黑灰消散,再是郑浩和跟班的轮廓渐渐透明。
最后连天台的锈迹护栏、香樟树叶都像玻璃般寸寸裂开,碎片在空中打着旋,化作浊气消散在空气里。
破败的舞台重新映入眼帘,穹顶的月光依旧透过彩绘玻璃落下,只是此刻,风挽歌清晰地看到,他刚才站立的地方。
数根漆黑如墨的【怨念丝】正无声无息地悬在半空,那是怨娘子趁他陷入幻境时凝聚的音波。
丝尖泛着腐蚀的寒光,若是再晚一瞬破妄,这些怨念丝早已刺穿他的胸膛,将浊气注入神魂。
风挽歌握紧伏羲琴,指尖因用力而微微泛白,琴身的金光更盛,将周围的浊气逼退三尺。
他抬眼望向舞台深处的阴影,那里传来怨娘子不甘的冷哼,却再没了之前的嘲弄,只剩下被破妄后的忌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