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天后,江月月收到一份制作精良的邀请函。
是一个由几位业界资深人士发起的小型高端沙龙,主题围绕着“科技赋能传统养生”,地点在一家极其注重隐私的高端养生会所。
与会者不多,但都是相关领域的翘楚或极具影响力的投资人。
这对正处于舆论风口浪尖、需要谨慎选择曝光场合的“牧月科技”而言,是一个不错的、可以低调交流并拓展优质人脉的机会。
江月月本打算独自前往。
她将沙龙的事情随口告诉了秦牧,正在帮他挑选搭配西装的领带。
“月月要去哪里?”秦牧看着她手里的两条领带,有些心不在焉地问。
“一个工作上的小聚会,很快就回来。”江月月比划着一条深蓝色带暗纹的领带,觉得和他今天的衬衫很配。
秦牧的眉头几不可察地蹙了一下。
他放下领带,走到江月月面前,伸手拉住了她的手腕,力道有些紧。
“我也去。”他看着她的眼睛,语气带着一种少有的坚持,甚至有一丝不易察觉的……不安。
江月月微微一愣。
自从回国后,秦牧对外出一直表现得有些排斥,更喜欢待在他的工作室或者家里。
这次怎么会主动要求跟她去一个陌生人很多的场合?
“那里可能有点无聊,都是些叔叔阿姨在谈工作。”江月月柔声解释,想让他打消念头。
“不无聊。”秦牧摇头,眼神执拗,“我跟月月一起去。”
他顿了顿,似乎在努力寻找理由,最后憋出一句:“我……我可以保护月月。”
说着,他还下意识地摸了摸自己食指上那枚同款的灰色金属戒指,又看向江月月手上那枚。
江月月看着他眼中那抹真实的担忧和坚持,心软了。
或许让他偶尔接触一下外界,在可控的环境下,也未必是坏事。
而且,有他在身边,她似乎……也更安心一些。
“好。”她最终点头答应,笑着拿起那条深蓝色领带,“那我们就一起去。来,低头。”
秦牧立刻乖乖低下头,让她帮自己系好领带,脸上露出了安心的、带着点小得意的笑容。
沙龙设在养生会所一个静谧的庭院茶室。
竹影婆娑,流水潺潺,焚着淡淡的檀香,氛围清雅。
与会者果然不多,只有十几人,大多气质沉稳,言谈举止透着不凡。
江月月的出现,自然引起了一些注目。
毕竟“牧月科技”和“东方神医”的热度还未散去。
但她身边跟着的秦牧,更是吸引了大量的好奇目光。
他今天穿着一身合体的深色西装,身姿挺拔,眉眼深邃,安静地跟在江月月身侧,像一道沉默而迷人的风景。
只是他那双眼睛,虽然依旧温和,却少了几分平日的懵懂,多了几分不易察觉的警惕,不动声色地扫视着周围的环境和人。
江月月从容地与相熟的人寒暄,介绍秦牧时,只简单说是她的先生,陪同前来。
秦牧也很配合,别人打招呼,他就点点头,并不多言,大部分时间只是安静地站在江月月身边,仿佛她的专属护卫。
沙龙以圆桌讨论的形式进行。
大家围绕着科技与养生的结合点各抒己见,气氛还算融洽。
秦牧听得似懂非懂,注意力更多放在面前那杯清香四溢的绿茶和几碟精致的茶点上。
他拿起一块做成莲花形状的绿豆糕,小口吃着,眼神偶尔瞟向江月月,确认她就在触手可及的地方。
茶过三巡,讨论暂告一段落,进入自由交流时间。
就在这时,一位穿着中式褂子、气质儒雅、戴着一副金丝边眼镜的中年学者,端着茶杯,面带和煦微笑,缓步走到了江月月和秦牧这一桌。
“江总,久仰大名。”学者向江月月微微颔首,声音温和,带着书卷气,“这位就是秦先生吧?日内瓦峰会力挽狂澜,令人敬佩。”
江月月礼貌回应:“您过奖了,秦牧他只是碰巧在场。”
她迅速在脑中过滤着与会者名单,记得这位是姓吴,是一位研究传统医学与现代心理学的学者,在业内颇有声望,背景看起来也很干净。
吴教授笑了笑,目光转向秦牧,语气更加温和,带着一种引导式的探究:“秦先生不必紧张。我只是对您在峰会上使用的手法非常好奇。那似乎……并非现代医学的路数,倒更像是古籍中记载的某些古老技法的影子?”
他说话不急不缓,用词考究,听起来像是在进行纯粹的学术探讨。
秦牧抬起头,看了他一眼,眼神平静,没什么反应,只是又拿起一块绿豆糕。
吴教授也不在意,继续自顾自地说下去,看似随意地引经据典,从《黄帝内经》谈到一些生僻的养生古籍,话语间,夹杂着一些诸如“气血”、“经络”、“凝神静气”、“固本培元”之类的词语。
秦牧依旧安静地听着,吃着糕点,仿佛对方只是在播放背景音乐。
江月月起初也以为这只是正常的学术交流,但听着听着,她敏锐地察觉到一丝不对劲。
这位吴教授的话题,看似围绕着养生和古籍,但引用的某些典籍段落,描述的场景却隐隐带着一种……肃杀和紧迫感。
而且,他说话的节奏,似乎在不着痕迹地施加着某种压力,眼神也始终若有若无地锁定着秦牧,观察着他最细微的反应。
这不像是在探讨学问,更像是在……进行某种测试?
江月月的心提了起来,身体微微坐直,准备随时打断这场看似“偶然”的交谈。
吴教授似乎没有察觉到江月月的警惕,或者说他并不在意。
他话锋看似依旧平和,却突然引入了一个新的比喻。
“……就像古籍中提及,古时精锐之士,于战阵之中,亦需懂得调息固本,关键时刻,方能爆发出远超常人的耐力与意志,掩护同袍,完成任务……”
他的语气依旧温和,但“战阵”、“同袍”、“任务”这几个词,却像几根冰冷的针,猝不及防地刺入了秦牧看似平静的脑海!
秦牧拿着绿豆糕的手,猛地顿住!
他脸上的慵懒和茫然如同潮水般褪去!
那双总是显得温和的眼睛,瞬间眯起,瞳孔收缩,锐利得如同发现了猎物的鹰隼!
一股无形的、冰冷的压力,以他为中心,骤然扩散开来!
离他最近的江月月,甚至能感觉到周围空气的温度都仿佛下降了几度!
吴教授脸上的和煦笑容瞬间僵住。
他后面准备好的、更加露骨的试探话语,全都卡在了喉咙里。
他感觉自己像是被一条无形的毒蛇盯住了,脊背上瞬间窜起一股寒意,冷汗涔涔而下。
他精心设计的所有心理施压技巧,在这个男人突然爆发的、纯粹如同野兽般的危险直觉面前,显得如此可笑和不堪一击!
就在这时!
“咔嚓!”
一声清脆的碎裂声,打破了茶室的静谧!
秦牧手中那个质地细腻的白瓷茶杯,竟被他无意识收紧的手指,硬生生捏碎了!
瓷片割破了他的指尖,殷红的血珠瞬间沁出,滴落在他深色的西装裤上,晕开一小团暗色。
但他仿佛毫无所觉。
他的目光,如同两把烧红的烙铁,死死地钉在吴教授那张瞬间失去血色的脸上。
那眼神里,没有了懵懂,没有了温和,只剩下一种近乎实质的、冰冷的审视和……杀意!
仿佛在辨认,眼前这个人,是不是记忆中某个需要被“清理”掉的目标。
茶室里顿时安静下来。
所有人都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故惊呆了,愕然地看着这边。
江月月的心脏几乎要跳出胸腔。
她猛地站起身,一把抓住秦牧流血的手,用自己随身携带的手帕紧紧按住他的伤口。
同时,她用自己的身体,挡在了秦牧和吴教授之间,隔绝了那道令人胆寒的视线。
她抬起头,看向脸色苍白的吴教授,眼神冰冷如刀,语气却维持着最后的礼貌,带着不容置疑的逐客意味:
“吴教授,我先生有些不舒服,失陪了。”
说完,她不再看对方任何反应,紧紧握着秦牧的手,半扶半拉地,带着他快步离开了茶室。
留下身后一片惊疑不定的目光,和那个站在原地、惊魂未定、后背已被冷汗彻底浸湿的“导师”。
吴教授看着那对迅速离去的背影,尤其是那个男人离开前最后扫过他的、如同看死人般的眼神,他腿肚子一阵发软,几乎站立不住。
他第一次对自己的专业能力产生了怀疑。
也第一次,真切地感受到了……来自那个代号“阎罗”的、深不见底的恐惧。
陈枭交给他的任务,远比他想象中,要危险得多。
而此刻,被江月月紧紧拉着手、快步走在养生会所廊道里的秦牧,眼中的锐利和冰冷正在慢慢褪去。
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混合着痛苦和茫然的混乱。
指尖的刺痛和月月手心的温暖,将他从那个充满硝烟和血腥味的记忆碎片边缘,强行拉了回来。
他低下头,看着自己被月月紧紧按住、依旧在渗血的手指,又看了看她紧绷的侧脸和眼中毫不掩饰的担忧与愤怒。
他像做错了事的孩子,小声地、带着困惑和一丝委屈地喃喃:
“月月……手疼……”
“还有……那个人……让我……很不舒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