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朝阳端起那盏白瓷茶杯,指尖传来的温热恰到好处。混沌道基在他体内如宇宙初开般缓缓运转,并非对抗,而是将周遭无形的压力、审视的目光、以及话语中暗藏的机锋,尽数包容、化纳,归于一片深不见底的静谧。他抬眼的动作很慢,目光平静地迎向苏晴,也扫过乐建国那锐利如鹰隼的视线。
“李一一先生,”方朝阳开口,声音不高,却清晰地回荡在落针可闻的客厅里,“文静偶尔提起过,说是她一位很重要的……兄长。”他刻意在“兄长”二字上略作停顿,语气自然,仿佛只是在陈述一个简单的事实。
(乐建国内心: 兄长?这小子倒是会避重就轻。姿态沉稳,不像寻常年轻人见到我们该有的样子。是故作镇定,还是真有所持?)**
(苏晴内心: 重要的兄长?这话听着客气,却是在划清界限。看来文静没少在他面前抱怨这桩婚约。他这副不卑不亢的模样,倒不像普通学道的年轻人。)**
乐文静的心怦怦直跳,她没想到方朝阳会如此直接地切入核心,而且还用了“兄长”这个她私下里对李一一的定位。她赶紧接过话头,语气带着几分不易察觉的急切和委屈:“是啊,妈,我一直把一一哥当亲哥哥看的!我们俩早就说好了,这都什么年代了,不兴包办婚姻那一套,我们要追求自己的幸福!”她说着,下意识地往方朝阳身边靠了靠,寻求支撑的姿态显而易见。
苏晴眉头微不可查地蹙了一下,女儿这点小动作自然没逃过她的眼睛。她放下手中的茶杯,发出清脆的磕碰声。“文静,感情是可以培养的。一一那孩子是你知根知底的,两家又是世交,无论是从感情基础,还是从……现实考虑,都是最合适的选择。”她的话语依旧温和,但“现实考虑”四个字,却重若千钧,暗示着两家联姻背后盘根错节的利益纽带。
一直沉默看着内参的外公,此刻也摘下了老花镜,饶有兴致地看向方朝阳:“小方啊,刚才听你谈道家‘无为’,颇有见地。不过,这世间事,往往并非‘无为’就能解决的。譬如文静和一一这事,牵扯两家老人多年的心愿,也算是一种‘势’,顺势而为,或许比逆流而上更符合自然之道吧?”老人家的话语带着学识渊博者的探讨意味,但内里的倾向,不言自明。
方朝阳微微欠身,表示对长者的尊重:“老爷子说得是,《道德经》有云,‘上善若水,水善利万物而不争’,水之性,并非怯懦避让,而是柔韧包容,能穿石,能载舟,亦能根据河道(势)调整自身,最终奔流入海,成就自身的浩瀚。晚辈以为,真正的‘顺势’,是明了本心,找到属于自己的‘道’,而后坚定不移,这过程中的曲折阻碍,不过是磨砺道心的砂石罢了。”
他这番话,引经据典,既回应了外公的“势”,又巧妙地将话题引回了“本心”和“自身之道”上,隐隐表明了他和乐文静的态度。
(外公内心: 哦?以水喻道,反驳得倒是机锋暗藏。这小子,肚子里有点真材实料,不只是个会念经的小道士。)**
乐建国冷哼一声,终于再次开口,声音低沉而充满压迫感:“说得轻巧!本心?道?年轻人,你知道文静和一一的婚事,意味着什么吗?这不仅仅是他们两个年轻人的事!”他的目光如实质般压在方朝阳身上,试图看穿这个年轻人的底气究竟从何而来。
就在这时,乐文静知道,不能再犹豫了。常规的辩解和抵抗,在家里的高压面前显得如此苍白。她想起了方朝阳在昆仑墟面对魔神时的无畏,想起了他为自己重塑魂体时的决绝,一股勇气混合着破釜沉舟的冲动涌了上来。
她猛地站起身,因为动作太快,身下的沙发都发出了轻微的摩擦声。所有人的目光瞬间集中到她身上。
乐文静深吸一口气,脸上因为激动和紧张而泛起红潮,她紧紧攥着拳头,指甲几乎要嵌进掌心,声音带着一丝颤抖,却异常清晰地响彻整个客厅:
“爸!妈!外公!外婆!我和朝阳……我们……我们已经在一起了!是……是真正的在一起!有……有夫妻之实了!”
“噗——!”正在喝茶的外公差点被呛到,连忙放下茶杯,剧烈地咳嗽起来。
外婆惊得手里的毛线针都掉在了地上,难以置信地看着自己的外孙女。
苏晴脸上的从容瞬间冻结,瞳孔微缩,猛地看向乐文静,又猛地转向方朝阳,眼神锐利得如同手术刀。
乐建国“霍”地站起,高大的身躯带来强大的压迫感,脸色阴沉得能滴出水来,他死死地盯着方朝阳,仿佛要将他生吞活剥。
(乐文静内心: 说了!终于说出来了!完了完了,爸爸的眼神好可怕!朝阳,对不起把你拖下水……但是,只有这样了!)**
(方朝阳内心: ……(纵然是混沌道祖,此刻内心也难免泛起一丝涟漪)这丫头……还真是……敢说。不过,事已至此。)**
客厅里的空气仿佛凝固了,时间也停滞了片刻。落针可闻的寂静中,只有外公压抑的咳嗽声和几人粗重的呼吸声。
方朝阳在乐建国那几乎要杀人的目光注视下,缓缓放下了手中的茶杯。他没有惊慌,没有辩解,甚至没有去看乐文静。他只是迎着乐建国那足以让许多下属噤若寒蝉的视线,平静地、郑重地点了点头。
这一个点头,无异于承认了乐文静那石破天惊的话语。
他站起身,将微微发抖的乐文静轻轻揽到身后,用自己的身躯挡住了大部分来自她父亲的怒意。这个动作自然而充满保护欲。
“乐叔叔,苏阿姨,”方朝阳开口,声音沉稳,带着一种与他年龄不符的镇定与担当,“文静所言……是事实。我自知家世平凡,与文静相差甚远。但我对文静之心,天地可鉴。我虽不才,亦会竭尽所能,护她周全,许她一世喜乐平安。”他没有说什么山盟海誓,但话语中的坚定与责任,却比任何华丽的辞藻都更有力量。
乐建国胸膛剧烈起伏,显然在极力压制着怒火。他盯着方朝阳,一字一顿地问道:“你?拿什么护她周全?拿什么许她喜乐平安?就凭你那些……道家学问吗?!”最后几个字,几乎是低吼出来的,带着浓浓的质疑与不屑。
面对这直白的轻视,方朝阳并未动怒。他微微垂下眼睑,复又抬起,眼中仿佛有星河流转,混沌初开,一种难以言喻的、超脱凡俗的气质自然而然地流露出来。
“或许,不仅仅是学问。”他轻声说道,语气平淡,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笃定。
就在这时,一直被乐文静抱在怀里、伪装成普通宠物的小白狐(白露魂体),似乎被乐建国的怒气惊扰,不安地动了动,喉咙里发出细微的“呜”声,尾巴尖那抹淡金微微亮了一下。
方朝阳似有所感,伸出手,轻轻抚摸着小白狐的头,一股温和的混沌之气渡了过去,安抚了它的不安。他抬起头,看向怒意勃发的乐建国,眼神深邃。
“乐叔叔,世间路,并非只有一条。守护的方式,也有很多种。”
他话音落下的瞬间,客厅角落那盆原本有些蔫答答的、处于休眠期的君子兰,竟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抽出了一支嫩绿的新芽,顶端甚至凝聚了一个小小的、饱满的花苞。
这诡异而神奇的一幕,让暴怒中的乐建国猛地一怔,到了嘴边的呵斥硬生生卡住。
苏晴瞳孔骤缩,死死盯着那盆君子兰。
外公停止了咳嗽,扶了扶眼镜,浑浊的老眼中爆发出惊人的光彩。
外婆更是下意识地捂住了嘴,作为一名顶尖的外科医生,她太清楚这违背自然生长规律的现象意味着什么。
客厅里,再次陷入一片死寂。但这一次,寂静中蕴含的不再仅仅是愤怒和质疑,还掺杂了无法理解的惊骇,以及一丝……对未知的敬畏。
乐文静看着方朝阳挺拔的背影,感受着他掌心传来的温度,再看看家人那震惊莫名的表情,心中百感交集。她知道,她扔出的这颗炸弹,以及方朝阳这轻描淡写却匪夷所思的回应,已经彻底将她的人生,和她身边这个神秘的男人,与这个显赫而传统的家族,牢牢地捆绑在了一起。
而风暴,显然才刚刚开始。那个始终未曾露面,却如同达摩克利斯之剑悬于头顶的李一一,和他背后更加庞大的李家,又会对此作出何种反应?
窗外的天色,不知不觉间,已然暗了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