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廊的灯光有些暗,照在关毅肩头一层薄灰。他扶着我的手没有松开,掌心的温度透过衣袖渗进来。我低头看着自己跛行的脚步,右腿每一次发力都牵动伤口,像有细针在皮肤下反复穿刺。
我们一前一后走着,谁都没再说话。那张纸条还在我衣袋里,和鞋底脱落的橡胶片贴在一起,边缘硌着大腿。我能感觉到它的存在,却不想拿出来看第二眼。
医务室的门被推开时发出轻微的响声。关毅先走进去,顺手打开灯。白光洒下来,照得房间干净而冷清。他拉开椅子,示意我坐下。
“把腿抬起来。”他说。
我没有动。
他看了我一眼,语气没变:“别逞强了,现在不是坚持的时候。”
我慢慢把右腿搭上凳面,手指抠住裤管边缘。纱布已经被血浸透一部分,颜色发深。他蹲下来,动作很轻地解开结扣,一层层拆开。空气里渐渐浮起淡淡的铁锈味,混合着消毒水的气息。
他的手指碰到伤口边缘时顿了一下,眉头微皱。“裂口比刚才深。”他说,“得重新清理。”
我没回应。只是盯着他额前垂下的几缕黑发,随着动作轻轻晃动。他拧开药瓶,棉球蘸了液体,一点点擦过破皮的地方。疼得我指尖发紧,但他始终没有加快速度。
“你为什么总是一个人扛?”他忽然问。
我摇头:“我不是一个人。”
“可你从不让人靠近。”他抬头,目光直直落在我脸上,“受伤了不说,被针对了不说,连夜里练到凌晨也不说。你觉得这样就叫坚强?”
我张了张嘴,没发出声音。
他放下棉球,拿起新的纱布卷。“你知道最让我生气的是什么吗?”他声音低了些,“是你明明痛得站都站不稳,还要装作没事。你怕别人觉得你软弱,怕被人当成负担。可你有没有想过——我也想为你做点什么?”
我怔住了。
他没再说话,继续包扎。手法熟练,缠绕的力度刚好压住渗血处又不会太紧。最后一圈固定好,他用手按了按边缘,确认不会松脱。
“好了。”他说。
我没动,腿还搁在凳子上,视线落在他刚放下的剪刀上。不锈钢表面映出模糊的人影,像是两个靠得很近却又无法完全重合的轮廓。
“你不该管这些的。”我终于开口,声音有点哑,“这些事……本不该由你来处理。”
他站起身,离我很近。目光沉静地看着我:“你说错了。从我决定签下你的那天起,你就不是一个人了。”
那句话像一块石头落进心里,激起一圈圈余波。我低下头,看着自己打着绷带的膝盖,忽然觉得喉咙发堵。
“徐若琳不是唯一让我难过的。”我说,“还有汪璇……每次见到她,我都觉得自己像个外人。她看我的眼神,有时候像在看一个错误,有时候又像在看一个替代品。我不知道自己到底是谁,也不知道该以什么身份留在她身边。”
关毅站着没动,但我知道他在听。
“我还怕回去面对养父母。”我继续说,“他们为我付出了那么多,可我现在却连站稳都成问题。我不想让他们担心,可我又控制不住地想,如果有一天我真的撑不下去了,他们会多失望。”
话说到这儿,我已经不再掩饰声音里的颤抖。
“我不是不怕输。”我抬起头,直视着他,“我只是怕,一旦倒下,就再也站不起来了。”
房间里安静得能听见窗外风吹树叶的声音。关毅站在原地,神情没有变化,可我能感觉到他的呼吸变得缓慢而深长。
过了很久,他才开口:“你已经站得够久了。”
他走近一步,手掌轻轻覆上我放在膝盖上的手背。温度真实,力道稳定。
“现在,试着让我替你撑一会儿。”
那一刻,我感觉心里某道一直绷着的弦松了一下。不是彻底断裂,而是终于允许自己稍微放松一点。我不再用力咬住内唇,也不再刻意挺直脊背。肩膀一点点塌下来,像是卸下了长久背负的东西。
他没再说更多安慰的话,只是静静坐到旁边那张椅子上,和我并排对着空荡的墙壁。时间一点点过去,谁都没有要起身的意思。
“那张纸条……”我低声问,“你会查吗?”
他点头:“我会查。但不是为了报复谁,是为了让你以后能安心走路。”
我点点头,没再追问。
又坐了一会儿,我试着活动脚踝。纱布裹得严实,但并不妨碍基本动作。我扶着椅背站起来,重心落在左腿上,右腿轻轻点地。
“能走吗?”他问。
我试了两步,点点头。
他跟在我旁边,保持半步距离。走到门口时,我伸手去拉门把手,却被他抢先一步推开。夜风从走廊尽头吹过来,带着一丝凉意。
我们沿着原路往回走。休息区还亮着灯,门虚掩着。我停下脚步,转身面对他。
“谢谢你。”我说。
他看着我,眼神温和:“回去好好休息。明天排练,我还会在。”
我点头,抬脚准备进门。
就在这时,他忽然伸手,从我衣袋外侧轻轻抽出了一角白色纸片——是那张恐吓信的一小部分,不知何时露了出来。他把它拿在手里,仔细折好,放进自己的外套口袋。
“这个,”他说,“交给我。”
我望着他,没说话。
他转身要走,走了两步又停下来,没有回头。
“记住,”他说,“你不需要永远坚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