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尔特留斯伯爵的军队,正在上演一场盛大的碎裂。
督战队军官的马刀扬起,又落下。
刀锋冰冷,割开一个士兵的喉咙,温热的液体喷溅出来,洒在他华丽的甲胄上。
“后退者,死!”军官的声音嘶哑,带着一种金属样的冷酷。
他的马不安的刨着地,马蹄下是几具刚被处决的步兵尸体。
鲜血在干涸的土地上蔓延,汇成一小滩,映不出天空的颜色。
这名军官,名叫费德罗,是伯爵最信任的扈从之一。
他的职责很明确。
维持阵线的完整,用恐惧压制恐惧。
他身后是几百名跟他一样冷酷的督战队员,他们是一群黑色的铁钳,死死夹住庞大步兵方阵的尾部。
在督战队眼里,这些农夫兵的性命跟脚下的尘土没两样。
唯一的价值,就是用他们的尸体去消耗敌人。
费德罗冷漠的看着眼前的混乱。
前面的士兵在后退,后面的士兵在拥挤。
整个方阵就是个被不断摇晃的沙丁鱼罐头,秩序荡然无存。
他再次举起马刀,指向一个正试图从人群中挤出来,满脸泪痕的年轻士兵。
那士兵看起来不过十七八岁,脸上的绒毛还没褪尽,眼神里全是纯粹的惊骇。
“抓住他!”费德罗下令。
两个步行的督战队员立刻上前,跟抓小鸡一样,将那个年轻士兵从人群中拖了出来。
“不!我不是逃兵!我只是……”年轻士兵语无伦次的挣扎,裤裆已经湿了一片。
费德罗打马上前,居高临下的看着他,眼中没有任何波澜。
“阵线混乱,始于第一个懦夫的转身。”他开口说道,声音不大,却让周围的嘈杂都安静了一瞬。
所有人都看着他。
那些被迫拥挤的士兵,那些挥舞皮鞭的督战队员。
费德罗要杀鸡儆猴。
他要用最残忍跟最直观的方式,告诉这群贱民后退的下场。
“把他的头按住。”他命令道。
两个督战队员粗暴的将年轻士兵的脑袋按在地上,泥土瞬间糊住了他的半张脸。
年轻士兵的身体剧烈的颤抖,喉咙里发出呜呜的悲鸣。
费德罗翻身下马,动作优雅,简直像在参加宫廷舞会。
他走到士兵面前,高高举起了手中的马刀。
阳光在刀刃上反射出一点寒光。
周围的士兵,无论是被逼迫的还是施暴的,都屏住了呼吸。
费德罗享受着这种万众瞩目的感觉。
他要让所有人都看清楚。
“噗嗤。”
刀锋干净利落的斩下。
年轻士兵的头颅滚到了一旁,脸上还凝固着最后一刻的恐惧跟不解。
腔子里的血柱冲起半米高,然后化作一片血雨,洒在周围人的身上还有脸上。
费德罗面无表情的看着那具还在抽搐的无头尸体,然后将马刀在尸体的破皮甲上擦了擦。
他重新上马,举起那柄滴血的马刀,用尽全力咆哮。
“后退者...死!!!”
血腥的场面,震耳的咆哮。
费德罗预想中的效果并未出现。
没有惊恐的顺从,没有重整的队形。
恰恰相反,这一幕成了点燃火药桶的那根火柴,压垮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
在场的每一个士兵,都清晰的看到了自己的两种结局。
往前走,走向那个能轻易撕开钢铁的死亡磨坊,被看不见的攻击打穿身体,无声无息的死去。
往后退,被督战队的军官跟杀鸡一样砍掉脑袋,在自己人的面前,屈辱的死去。
前进是死。
后退也是死。
都是死。
当死亡成为唯一的选项时,求生的本能就会压倒一切理智纪律跟恐惧。
死路,不一定只有两条。
一名站在方阵边缘的老雇佣兵,名叫巴克。
他有双狼一样的眼睛,脸上纵横交错的伤疤记录着他的战斗经验。
他经历过十几次溃败。
他知道,当督战队开始大规模屠杀自己人时,这场仗就已经输了。
更知道,如何在必死的局面里,找到那条唯一的,通往生的裂缝。
看着费德罗,又看了看远方的壕沟,费德罗跟大部分督战队的骑兵,都集中在军阵的正后方。
而军阵的两翼,虽然也有督战队员,但大多是步行的,而且兵力分散。
目光在那条看不见的生路上来回扫视了几遍。
机会只有一次。
巴克深吸一口气,然后发出一声不似人声的尖啸。
“啊——!”
他猛的扔掉了手中的长矛跟盾牌。
“当啷”一声脆响,在混乱的战场上微不足道,却又清晰无比。
周围的几个士兵都被他的举动惊呆了。
巴克没有给他们反应的时间。
他好似一头横冲直撞的野猪,猛的拨开身边的袍泽,不去管正前方的死亡阵地,也不回头冲撞督战队的刀锋。
他选择了第三条路。
侧面,不顾一切的向着军阵的侧翼狂奔而去。
他的动作,等于在紧绷的堤坝上,用一把锋利的凿子,狠狠的凿开了一个缺口。
“拦住他!”一个步行的督战队员发现了他,立刻举起武器冲了过来。
但太晚了,巴克的行为就是一个明确的信号,瞬间点醒了无数在死亡绝境中挣扎的士兵。
“对!旁边!往旁边跑!”
“那里人少!”
一个士兵怪叫一声,也学着巴克的样子,扔掉了武器。
然后是第二个,第三个。
“当啷!”
“哐当!”
武器还有盾牌被扔了一地。
一瞬间,数十名数百名士兵纷纷效仿。
他们不再向前也不再向后,而是化作决堤的洪水,疯狂的涌向军阵的两翼。
费德罗的瞳孔猛的收缩。
“两翼!守住两翼!杀了他们!!!”他声嘶力竭的怒吼,调转马头,想要去堵住那个越来越大的缺口。
恐慌就是瘟疫,以几何级的速度传染开来。
当第一个人成功从侧翼突破督战队的薄弱防线,消失在远处的丘陵后面时,整个步兵军团的心理防线,彻底崩溃了。
不再有阵型,不再有命令,不再有战友。
所有人的脑子里,只剩下最后一个字:跑!
成千上万的士兵,变成一大群被捅了窝的蚂蚁,向着四面八方疯狂逃窜。
扔掉了所有累赘的东西,武器,盔甲,荣誉,还有纪律。
只为了能跑得快一点,再快一点。
自相践踏的惨剧在军团的每一个角落上演。
被推倒的士兵,连一声惨叫都来不及发出,就会被无数只脚踩成肉泥。
督战队还在徒劳的砍杀。
费德罗一刀劈翻一个从他身边跑过的逃兵,但立刻又有几十个几百个从他面前涌过。
他跟他手下那几百名督战队员,就像试图用几块小石头去堵住山洪的孩童,瞬间就被这股溃兵组成的洪流吞没。
他们的砍杀,不再是威慑,反而加剧了混乱。
溃兵们为了逃命,甚至开始向他们挥舞起武器。
一个身材高大的雇佣兵,用盾牌狠狠撞开一个督战队员,然后一矛刺穿了他的脖子。
兵败如山倒。
阿尔特留斯伯爵那引以为傲的,号称能踏平一切的步兵主力,就在他的眼前,以一种最彻底跟最屈辱的方式瓦解。
连敌人的阵地都没有摸到。
在山丘上,伯爵呆呆的看着这一切,手中的佩剑“当”的一声掉在地上。
他的嘴巴张着,却发不出任何声音。
引以为傲的光辉骑士团被屠杀殆尽。
赖以为根基的步兵军团未战先溃。
他发动这场战争时所拥有的一切优势,兵力装备跟传统还有荣耀,在那些他不理解的闷响和脆响面前,都成了一个笑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