竹林间静谧,此处只有并肩坐在石头上的两名少女。
风拂过竹叶时,沙沙作响,带着竹叶簌簌而落,又卷起翩飞。
安歌抬手,一片竹叶静静落在了她的掌心。
她吹了一口气,将它吹落在地,赞成着何沛然的说法:“就像昨日考的策论里,身为女子的褚青林,她分明事事都想争个第一,却言出女子何必学策论,难不成还真能当上三公九卿……”
在策论考核里,偏偏是何沛然拿了甲等,即便出身于皇室的褚青林也只能拿个丙,即便是她那齐丰引以为傲的才子符今朝,也只能居于第二。
多有人不解,为何这何沛然,能将策论写得这般好。
“殿下可知庄槐?如今大黎,女官之中,属她可破例登至金銮殿,面见天颜。”
安歌是知晓的,那日册封大典,她看见了朝中众臣里,有一女子,是个约莫三十来岁的文官,她立于众臣之末,可却是用了足足十年,才从乡县,一步步走到金銮殿。
“去岁秋闱,是她向先帝递了万字请愿书,谏言女子所遇不公,希望女子可同男子一样,日后也可参加科考。先帝是位明主,极力促成此事。下诏,此后朝中官员任免,只看才贤,不分男女,能者居之。那日后这三公九卿,由女子来当,有何不可?”
何沛然笑了笑,平静地将自己心底里的想法坦然告知,“我就是想入仕。”
她毫不隐藏自己的抱负,望向身侧的安歌,“被太祖打破的条框,总会有人愿意相随的,不是吗?”
安歌看向她时,日头正高悬,冬日里的阳光落在身上最是暖洋洋。
安歌只觉得,眼前的少女此刻如同那耀眼夺目的日光一般,熠熠生辉。
“我信你能做到。”安歌肯定地点头。
“殿下不问为何?”何沛然对她直截了当的肯定话语感到一丝诧异。
“虽说你囿于武定伯府,唯有入仕可脱离家中枷锁。可我信你并非只为脱离枷锁,而是因你想同太祖与庄槐一样,以身为世间女子开这入仕之道。”
安歌脸上带着轻松的笑意,可望着她时,一双眼中满是欣赏,“有人为此开道,亦有人会随之踏上此道,我相信只有来的人多了,道才会越开越宽。”
安歌说不出书中的那些大道理,只能用自己的理解去表达着。
文翰堂。
裴景之将学院之中每位学子的当下情况一一告知与各自家中长辈,所完成的课业也都被一一展示。
昨日学子们所写的策论,更是叫堂下不少大人的面上无光。
可又在看到何沛然所书策论之时,纷纷惊叹于这是哪家公子,这松风书院也竟能有这般才识与胆魄之人。
“何沛然?何家?武定伯?”有人诧异。
有不知情的人已然向着武定伯夫人道喜:“恭喜伯公夫人,令郎这般才识,来日定是前途无量。”
心想这武定伯虽文不成武不就,竟能教育出这样好的儿子。
“替小女,谢过诸位大人、夫人抬爱。”武定伯夫人有礼地行礼,她声音听得出几分病弱,可说话的语调却是自若端庄,吐词得当。
众人惊愕之余,面面相觑。
女子所写?
女子,怎能写出这般策论?
“这闺阁之中的女子怎可能会有此见识?莫不是哪里抄来的……”其中一人高声质疑。
这整个松风书院,就连齐丰才子也写不出的抚慰难民之道,竟叫她一个什么都不懂的黄毛丫头写出,这怎可能?
在他心中,女子常年困于闺阁,即便如今可入学堂,来日也是相夫教子的命,若真人人都可入仕,宅院之中,岂不就没了女子?
“太祖亦是女子,孙侍郎此言,可是在质疑太祖吗?”
叶太后出声反问。
孙侍郎也是口快,一下忘了这叶太后也在,也是女子。
“下臣绝无此意,太祖岂是等闲?提枪策马,征战沙场,绝非寻常女子女子可比。”
他连忙躬身解释。
“孙侍郎即便凭着一己之成见,也当知为官者,不该空口无凭,辱她人清白。”
靖国公闻言,在一旁也是不悦地开了口,“何况还当着太后娘娘,二位王爷,还有诸位大人、夫人的面,你看看这学堂之中,也是有着不少女子的,怎能如此说?”
晏鹤川正看着那一篇字迹工整的策论,通篇见解独到,所提议之事亦是当下对涌入惠山城的难民最为可行之举。
可目光落至一旁,霎时冷了下来。
与这篇策论放在一处的另一篇,落款是孙耀祖。
空白的卷面上,画着两只大小不一的乌龟,他显然连乌龟都画不好。
底下一行小字如春蚓秋蛇:我愿大开府门,收留涌入惠山城的所有无家可归的美娇娘难民,为国解忧。
晏鹤川抬手将那篇画着王八的卷面一扯而下,按到了身后孙侍郎的身上。
冷嗤道:“深闺女子写不出好的策论?那令郎日日在外游走,倒是见识广大,写的什么你不妨你这当爹的先好好睁眼看看。”
只因这荒谬之论比比皆是,因而众人的注意力都在何沛然那篇精彩的策论上,未注意到一旁孙耀祖所写句子。
包括他亲爹。
孙侍郎战战兢兢地捧着那篇逆子答卷,顿时腿一软,惊惧下跪。
“女子如何?就算贵为天子,那也是由女子所生,万民所养。万民之中,亦有万千女子,孙侍郎倒是生个好儿子,可靠着你的官身,等着荫补入朝为官,不学无术,越发放肆无状。”
他睥睨着看着跪下之人,周身凛冽如寒霜,一旁的众人纷纷垂首不敢出声。
早前就听闻孙家公子孙耀祖常年流连烟花巷柳,府中通房妾室比他爹的还多,如今这言论一出,还落入了崇明王的眼,那算是彻底完了。
“今日孙尚书就将令郎带回家好生管教,这习性若一日改不了,便一日不可出府,一日不可回书院。”
他所言之事,堂中众人各自心中如明镜。
朝中官员,多可荫子孙、门客入仕,也因此多有世家子弟不学无术,无需参加科考,就可靠着祖辈父辈的官身,等着荫补,混一个可吃着朝廷俸禄的闲职。
晏鹤川今日虽为安歌而来,可却在看完听完各家子女是如何在此挥霍光阴时,就已然不悦。
他扫视了一眼堂中一声不敢吭的众人:“日后,若再有官家子弟,于书院之中胡作非为,或言行荒诞,一经核实,则剥去荫补资格,此生不得入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