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起时,松针簌簌落地。我扶着苏青鸾的手臂站直了身子,脚下积雪微陷,却不曾滑倒。她没再劝我歇息,只是将肩头微微抬高了些,让我借力更稳。我们已行出药王谷三里有余,山路蜿蜒,雾气未散,远处终南山的轮廓如墨线勾勒在天边。
耳后胎记尚有些温热,那是凤命初醒的余韵。体内经脉流转着冰火相济之力,不再有撕裂般的痛楚,反倒像春水融雪,缓缓浸润四肢百骸。我低头看了眼掌心——那道割破又愈合的伤痕已结成淡银色细纹,如同玉上走了一笔霜痕。
就在此刻,风停了。
林间鸦雀无声,连脚下踩雪的轻响也仿佛被吞没。苏青鸾察觉异样,指尖轻轻扣住我的手腕,却没有说话。
古松之后,一道身影缓步而出。
他披着残破道袍,发丝凌乱垂落额前,手中握着一柄通体晶莹的长剑,剑身刻满细密符文,正是当年太乙观禁藏的冰棱剑。可那剑光黯淡,寒气全无,宛如凡铁。
“清虚子。”我开口,声音不重,却穿透寂静。
他脚步一顿,眼中闪过一丝惊疑,随即化作讥诮:“你还敢唤我这个名字?”
我没有走近,只将手从苏青鸾臂弯中抽出,独自向前踏了半步。这一步落下,体内气息自然流转,护住心脉。我知道自己尚未全复,但也不再是任人追杀的逃亡者。
“你等在这里,是为了问一句‘为何我还活着’?”我说。
他猛地抬剑指向我,手臂颤抖:“冰魄散入体即死,天下无人可解!你怎会……怎会不仅未亡,反能引动凤命?”
话音未落,他已挥剑劈来。动作迅猛,却失了章法。剑未至,劲风先到,竟是空有其势,毫无寒意。我侧身避过,袖中冰针悄然滑入指间。
“你练的是禁术。”我站在原地,望着他狼狈收剑的模样,“以冰魄散控人经脉,借他人寒毒反哺自身修为。你以为这是捷径,实则早已被毒蚀骨。”
他喘息粗重,嘴角溢出血丝:“你说什么?”
“太乙真人从未用它杀人。”我缓缓抬起手,冰针悬于指尖,在晨光下泛着冷芒,“是他教你如何炼制,也是他让你带出观外。可你偷改方子,加了七味烈性辅药,使其成致命之毒——你早就不信师门教诲,只信仇恨。”
他的脸色变了:“你怎知这些?”
“因为我在地宫见过原始药典。”我目光不动,“你也去过,对不对?这些年你躲在暗处,一次次袭杀我,不是为了灭口,是为了确认冰魄散是否真能克制凤命。可每一次,我都活了下来。”
他忽然大笑,笑声嘶哑如裂帛:“活下来?你以为这是你的胜利?我只是在等一个时机!只要凤命未觉醒,寒毒就能毁你一生!我比你更懂太乙之道!”
“你不懂。”我打断他,“你连最基本的‘逆症同源’都不懂。冰魄散之所以能伤凤命之人,正因为它本就是唤醒血脉的引子。压制得越深,反噬越强。而你——”我顿了顿,“耗尽半生炼毒,却不知自己早已成了毒的奴仆。”
他瞪着我,瞳孔剧烈收缩。
我继续道:“你体内的功法早就乱了。每用一次寒劲,便蚀一分根基。如今你握不住剑,不是因为我强,是你自己撑到了尽头。”
他猛然挥剑砸向地面,冰棱剑触地即裂,断口处竟无一丝寒霜凝结。他跪倒在雪中,肩背剧烈起伏,像是要咳出血来。
苏青鸾站在我身后,始终未动。她没有上前,也没有出声,只是静静看着这个曾追杀我们无数次的男人,此刻伏在雪地里,如同枯枝败叶。
我走上前,距他三步而止。
“你要的答案,我已经给了。”我说,“凤命未灭,寒毒自解。不止是我,所有被你施过毒的人,今日起皆可脱困。这不是你输给我,是你输给了天道。”
他抬起头,眼中血丝密布:“所以……我的一切……都白费了?”
我没有回答,只抬起手,冰针直指他眉心。
他没有躲。
针落。
一道极细的寒光刺入他额头正中,瞬间蔓延至全身。肌肤冻结,血脉凝固,整个人如琉璃雕琢般泛起晶莹光泽。他张了张嘴,似想说什么,却终究未能出口。
片刻之后,咔的一声轻响。
冰壳自头顶裂开,继而崩碎,片片坠落于雪地,如冬雨洒落。残躯化作无数碎冰,随风卷起,又缓缓消融在晨光之中。
空中传来一声叹息。
那声音苍老而遥远,仿佛从山巅飘来,又似自心底响起:
“冤债已清。”
我仰头望去,只见松枝微颤,一片薄雪飘然落下,恰好覆在方才清虚子跪过的地方。
苏青鸾走到我身边,轻轻握住我的手。她的掌心仍有些凉,火命未复,却稳稳地贴在我的皮肤上。
“走吧。”她说。
我点点头,转身迈步。
身后雪地上,只剩零星冰屑映着微光,像是谁来不及说完的话,散落在风里。
前方山路渐宽,药王谷的石碑已在雾中若隐若现。我走得平稳,不再回头。
风吹起衣角,拂过断裂的冰棱剑残片,发出细微的叮当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