巷口那盏孤灯悬在檐下,昏黄光晕里的人影依旧垂首而立,手中长灯未熄。我向前一步,足尖踩上结冰的石阶,裂响清脆,如骨节断裂。
那人未动,斗篷边缘的红绳随风轻摆,与我肩头残破的布条同出一源。我认得这颜色——太乙观旧制,仅赐亲传弟子。可眼前之人,身形清瘦,却不似苏青鸾。
我没有迟疑。从怀中取出油纸包,层层揭开,血书摊开于掌心。指血写就的符纹在灯火下泛着暗光,中央双翼交叠的图样仿佛活了过来,耳后胎记骤然跳动,热流直贯脊背。
闭目凝神,依血书所示,逆运玄火诀。心口一滞,火脉倒行,经络如焚。与此同时,沉寂多年的寒息自骨髓深处翻涌而出,沿奇经八脉逆行冲撞。两股气息在丹田交汇,轰然相击。
“呃!”喉间一甜,我咬牙忍住呕血的冲动,双手撑地稳住身形。皮肤之下,血脉如沸又似冻,左臂忽起细密纹路,如霜痕蔓延;右肩则腾起灼意,一道赤纹破皮而出,形若火焰升腾。
冰火双纹,觉醒。
“你在做什么?”苏青鸾的声音从身后传来。她不知何时已站在我三步之外,脸色发白,“停下!寒毒未清,火脉未稳,你怎能强行引动双源?”
我不答,只将血书往地上一按,指尖顺着符纹轨迹划过掌心,割出一道血口。鲜血渗入绢面,那双翼图案竟微微震颤,仿佛回应召唤。
体内剧痛加剧,丹田如被两股巨力撕扯,冰与火不再受控,彼此吞噬。我跪倒在地,冷汗混着血水滑落,却仍强提一口气,试图以意志牵引双纹归位。
可这本就是逆天之举。
谷主的声音破空而来:“双纹同修,你这是要逆天?”
话音未落,一股劲风扫过废墟,白袍掠影落在断墙之上。他目光落在我身上,眉头紧锁,袖中手指微动,似欲出手,却又收回。
“凤命者,必饮皇室血。”我喘息着开口,声音沙哑,“若不主动引动,便只能等死。既然注定要走这条路,不如由我掌控时机。”
“你可知双纹共燃,万劫不复?”谷主跃下残垣,几步逼近,“历代凤命皆避此道,便是因丹田难承阴阳互噬之苦。你这不是觉醒,是自毁根基!”
“毁了又能如何?”我抬眼看他,嘴角溢出血丝,“寒毒日重,灵汐公主未必肯给血,朝廷步步紧逼,礼部尚书已视我为敌。若再等下去,连选择的机会都不会有。”
话毕,我猛然催动内息,将冰火之力尽数压向丹田。刹那间,腹中如雷暴起,一股无法遏制的能量自下而上炸开。
“不要!”苏青鸾扑来,一把抱住我的后背,火脉之力瞬间外放,试图压制我体内失控的寒气。
我们一同滚倒在地,她的手臂环住我肩颈,发丝拂过我脸颊。就在那一瞬,头顶轰然爆响。
一团冰火交织的光球自丹田冲出,悬浮半空,外圈寒霜旋转,内核烈焰跳动,宛如极寒与极热共生的异星。光芒暴涨,整座医女署剧烈震颤,砖瓦簌簌剥落,梁柱崩裂,屋顶轰然塌陷。
气浪席卷四方,我们将彼此死死抱住,在飞溅的碎石中翻滚数丈,最终撞上一面残墙才停下。尘烟弥漫,耳边嗡鸣不止,我口鼻不断涌出黑血,七窍边缘凝出细小冰晶,丹田处空荡如渊,似被生生剜去一块。
可那双纹仍在,甚至更深地烙进皮肉,随呼吸明灭闪烁,仿佛成了身体的一部分。
苏青鸾趴在我身侧,肩头擦伤渗血,却第一时间伸手探我脉门。指尖刚触腕口,便猛地缩回:“你的脉……断了?”
“不是断。”谷主蹲下身,伸手搭上我另一只手腕,面色凝重,“是碎了。丹田已裂,经络尽毁,寻常修士至此,早已气绝身亡。”
他顿了顿,盯着我胸口起伏的节奏,“可你还在呼吸,凤命之息未绝。更可怕的是……”他缓缓抬头,“你体内的冰火双纹,正在替代丹田,自行运转。”
我艰难转头,看向那团悬浮于废墟中央的冰火光球。它尚未完全消散,正缓缓缩小,最终化作一点金芒,竟顺着我耳后胎记没入体内。
胎记微微搏动,如同回应。
“以碎丹为契,换双纹同修。”谷主低声,“你竟真敢走这条死路。”
“不是死路。”我挣扎着想坐起,却被苏青鸾按住肩膀,“若不这么做,我就永远只是个等着别人施舍性命的囚徒。现在……至少我能逼她现身。”
“你还要见灵汐公主?”苏青鸾声音发紧,“你现在的样子,怎么面对她?你已经……”
“我已经没有退路。”我打断她,一字一句,“她若不愿给血,那就让我体内的凤命逼她共鸣。冰火双纹既成,皇室火脉必有所感。她躲不了。”
谷主沉默片刻,忽然伸手按住我胸口。一股温和内力探入经络,随即皱眉:“你体内残留的寒毒,竟在减少?”
我闭了闭眼。确实如此。自从双纹烙体,寒毒虽未全消,却不再侵蚀五脏。仿佛那冰火之力,已在重塑我的躯壳。
“这不是疗愈。”我说,“是置换。旧躯容纳不下凤命,所以它在毁掉一切,重建新的容器。”
谷主盯着我,眼神复杂:“你知道这意味着什么吗?一旦彻底完成,你就不再是人,而是……‘非生非死、非阴非阳’的存在。历代典籍称之为‘逆命者’,天地不容。”
“容不容,由不得天地。”我撑着地面,终于坐了起来。双腿发软,却未倒下。
苏青鸾扶住我手臂,声音低哑:“师姐,你变了。”
“我没变。”我看向她,也看向谷主,“我只是终于看清了自己的路。”
远处传来杂沓脚步声,应是守城卫闻声赶来。谷主起身,白袍染尘,目光在我脸上停留片刻,终是转身欲走。
“等等。”我叫住他。
他回头。
“太乙真人……为何不早说?”
谷主静了一瞬,道:“他说过,知道得太早的人,往往活不到用上的那天。”
风卷起灰烬,在废墟间盘旋。月光斜照,映出满地狼藉。医女署只剩断壁残垣,唯有我与苏青鸾所在的角落尚存半片遮顶。
我低头看着自己的手掌。掌心纹路隐隐泛蓝,又有赤线游走其间,如同活物。试着凝聚一丝内力,竟有微弱气流自掌心升起,虽不成形,却确实在动。
双纹已生,丹田虽碎,功力未失。
反而……更强了。
“你打算什么时候进宫?”苏青鸾问。
“不进宫。”我说,“我要让她来找我。”
话音未落,耳后胎记忽地一烫,像是感应到了什么。我猛地抬头,望向宫城方向。
同一刹那,一道炽热的气息自远处掠来,穿破夜风,直冲我识海。那是纯粹的火脉波动,带着尊贵与压迫,如烈阳临世。
她知道了。
她感受到了。
我缓缓站直身体,任夜风吹动残破衣袖。双纹在皮下流转,隐隐作响。
宫门未开,但风暴已至。
她的脚步声正踏过长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