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问完那句话,目光停在我脸上,像是在等一个答案。我没能立刻回应,只是看着他手腕上的疤痕,那道旧伤边缘微微泛白,像一道被时间磨淡的印记,可此刻却让我心里涌起一阵说不清的不安。
我转身去拿药箱,手指碰到棉签时顿了一下。他的伤口需要换药,这本是再平常不过的事,可昨夜他撕书时的样子还在我眼前——那种近乎失控的狠劲,还有他说出那句法语时的眼神,空得不像他自己。
“把袖子拉上来。”我低声说。
他照做了。手臂裸露出来,几处陈年伤痕交错分布,每一道都贴过不同品牌的创可贴。我小心翼翼揭下最外层的一片,胶面已经发皱,品牌名印在背面:“维安特”。
这三个字让我指尖一滞。
我没吭声,继续清理伤口,动作放得很轻。可脑子里却翻腾起来。昨晚那本被撕毁的法语教材上写满的“清除苏晚计划”,还有监控里那个和他长得一模一样的男人,在血墙上刻下公式……这些事不能单独存在,它们之间一定有联系。
而这个创可贴,太显眼了。
我悄悄把撕下来的残片夹进随身带的小本子里,又不动声色地收起另外六枚用过的贴片。七枚,不多不少,全来自不同的日子,但其中三枚都是“维安特”。
回到桌边,我打开手机搜索这个名字。
网页跳出来的瞬间,呼吸像是被人攥住了。
“维安特医疗科技有限公司”——霖氏集团五年来最大的商业对手,去年一场并购案闹得满城风雨,最后以对方强行截胡告终。页面上的LoGo是红黑配色的三角形,尖角朝下,像某种警示符号。
和创可贴上的标志,一模一样。
我盯着屏幕看了很久,手指慢慢收紧。如果这只是巧合,为什么偏偏是他身上反复出现?为什么是在他们相遇前几天就开始贴?
我猛地想起什么,翻出电动车的记录仪存储卡。那天晚上,他在暗巷救下一个被抢劫的女孩,手背划伤出血,我临时给他贴了创可贴。我记得自己当时随手拍了张照,怕以后说不清责任。
后来因为担心泄露隐私,我把那条朋友圈删了。
但现在,我插上数据恢复软件,一点一点找回原始文件。进度条走到底的那一刻,我的心也沉了下去。
照片清晰显示:他右臂外侧贴着一枚“维安特”创可贴,生产批号还能辨认。拍摄时间是**我们相遇前三天**。
也就是说,在他还未失忆、甚至还未靠近我的时候,他已经带着这个品牌的标记出现在城市另一端。
这不是意外。
我攥紧手机,起身穿上外套。
“你要出去?”他听见动静,从床边抬起头。
“有点事。”我说,“你好好休息,别乱走。”
他点点头,没多问。可当我拉开门时,还是听见他在后面轻声说:“早点回来。”
我没回头,只应了一声。
夜里的风有点凉。我骑车穿过半个城市,最终停在维安特大厦后侧。这里是老城区与商务区交界处,楼宇密集,夜间保洁车定时进出,我换上之前顺来的清洁工制服,低着头混进了货梯通道。
监控死角我都记熟了。外卖送多了,连哪家公司的垃圾什么时候清运都清楚。
电梯直达顶层,我贴着墙根走到总裁办公室门口。门禁刷不开,但我早注意到保洁员每次进来都会先敲两下门框——原来旁边装饰板后藏着机械锁钮。
我伸手一按,咔哒一声,门开了条缝。
办公室很大,灯光熄灭后只剩窗外城市的光映进来。我直奔办公桌后的保险柜区域,抽屉一个个试过去。前几个锁着,第三个虚掩着,我轻轻拉开。
里面没有文件,也没有现金。
只有一盒未拆封的“维安特”创可贴。
我拿出来,指尖发麻。包装很新,但盒子边缘有些磨损,像是被人长期携带。我打开盖子,里面整齐排列着十几片,颜色规格和他用的一致。
然后,一张照片滑了出来。
泛黄的纸面,边缘卷曲,像是从旧相册里撕下来的。照片上是个少年,穿着高中校服,站姿笔挺,神情冷淡。他身后是一栋老旧居民楼,五楼某个窗户亮着灯,窗帘半开。
我认得那扇窗。
那是我和母亲曾经住过的房子。
照片背面用钢笔写着一行小字:“观测启动日,t-365”。
我死死捏着它,指节发白。脑子里一片轰鸣,却又异常清醒——原来不是失忆让他走进我的生活,而是有人早就把他引向这里。
那些创可贴不是护理用品,是标记。
每一次更换,都像一次确认,一次提醒:你在轨道上,别偏离。
我缓缓抬头,看向办公室正前方的落地窗。玻璃映出我的脸,苍白,紧绷,眼里全是不敢信的震颤。而在这倒影之后,整座城市的灯火铺展成一片红色海洋,像某种巨大图腾正在苏醒。
我忽然明白,从他第一次出现在雨夜里,到昨夜那句不该存在的法语告白,都不是偶然。
有人在他记忆深处埋了线,牵引着他一步步走向我,又一步步写下终结指令。
可问题是——
为什么要用“爱”来做伪装?
我攥着照片走出大楼时,天边刚泛起灰白色。街道空荡,只有环卫车在远处清扫落叶。我把照片塞进内衣口袋,贴着胸口放好。
回到出租屋,他还在睡。晨光落在他脸上,眉头微蹙,像是梦到了什么不愉快的事。我站在床边看了会儿,轻轻掀开他左臂的袖口。
那道旧疤静静横在那里,颜色比其他皮肤深一些,边缘不规则,像是被什么锐器划过。
我伸手碰了碰。
他忽然抖了一下,睫毛快速颤动,嘴里含糊地说了句什么,听不清。
我收回手,转身走进厨房,烧了壶水。水开时发出轻微哨音,他翻了个身,醒了。
“你回来了?”他坐起来,声音还有些哑。
“嗯。”我把一杯热水递给他,“喝点。”
他接过杯子,暖着手。目光落在我脸上,迟疑了一下:“你是不是……发现了什么?”
我没有马上回答。
他低头看着杯口升腾的热气,忽然说:“刚才我做梦了。”
我心头一紧。
“梦见我在一个房间里写字,墙上全是公式。有个声音一直在念日期,一遍又一遍。我写得很用力,手都在抖,可就是停不下来。”他抬起左手,盯着掌心那道新鲜的划痕,“醒来的时候,这地方一直在发热。”
我静静看着他。
“你说,人会不会做同一个梦很多次?”他问。
我喉咙动了动,终于开口:“你说的那个房间……是不是有扇铁门?”
他猛地抬头,眼睛睁大:“你怎么知道?”
我往前一步,靠近他。
“因为你不是第一次去那里。”我的声音很轻,却一字一句砸在地上,“你早就被人安排好了路线,连伤口贴什么牌子的创可贴,都被规定过。”
他怔住。
我从口袋里掏出那张照片,放在他掌心。
“你认识这个地方。”我说,“你也早就认识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