锅里的水还在冒泡,油星溅到手背,我这才回神,铲子一翻,把那枚焦出心形的蛋盛进碗里。
阿辞没动,盯着灶台边那张写着“Sw,别怕”的纸,像在等它自己长出声音。
我端着面走到桌边,碗放下时磕出一声轻响。他抬头看我,眼神有点飘,像是刚从什么地方被拉回来。
“吃点东西。”我说。
他没伸手,手指蜷了紧,又松开。“刚才……我说的话,算数吗?”
“哪句?”
“别怕。”他声音压得很低,“我能……让你不怕吗?”
我坐下来,筷子拨了拨面条。“你现在坐在这儿,就是让我不怕。”
他没再问,低头吃了一口面,动作很慢,像是怕出错。我也没说话,只听着窗外风刮过铁皮屋顶的声音,一阵一阵,像谁在轻轻拍打门板。
吃完后,我把碗收进水槽,回头看见他还坐在那儿,手搭在桌沿,指节泛白。
“出去走走?”我忽然说。
他抬眼。
“便利店。”我拉开外卖包,掏出保温杯,“你不是说想喝热牛奶吗?现在去,还能赶上最后一班补货。”
他没动。
“你要是不去,我就一个人去了。”我背起包,拉开门,冷风灌进来,“到时候买了双份,你也没得喝。”
他站起身,动作有点迟缓,但还是跟了出来。
楼道灯坏了,我们摸黑下楼,脚步踩在水泥台阶上,一声接一声。走到第三层拐角,他忽然停住,扶着墙,呼吸重了几分。
“怎么了?”
“袖子……”他低头看着自己手腕,“那个字母,还在。”
我伸手摸了摸那截布料,线头已经松了,RL两个字母歪在那儿,像被谁撕过又勉强缝上。
“留着。”我说,“它不是追你的标记,是你的东西。你想不起它,但它认你。”
他没说话,慢慢把手放下来。
我们继续往下走。
便利店在街角,亮着白光,玻璃门一推开,暖风扑面。收银台后的老板抬头看了眼,笑着点头:“来了。”
我嗯了声,径直往冷藏柜走。阿辞跟在后面,脚步很轻,像是怕惊动什么。
我拿出两盒牛奶,转身看他:“热一杯?”
他盯着加热柜里的三明治,没回我。
“这个。”他忽然指了指,“里面……有鸡蛋?”
“你尝过?”
他摇头:“不知道,但……想试试。”
我拿了一个放进篮子,又加了包饼干。
结账时老板扫了眼我篮子里的东西,笑着说:“又给你家那位带夜宵?”
我点头。
阿辞站在旁边,肩膀微微松了一下。
老板把热好的牛奶递过来,阿辞伸手去接,指尖碰到杯壁,猛地缩了下,像是怕烫着。
“慢慢拿。”我把杯子转了个方向,“这边凉一点。”
他这才接过,双手捧着,低头看着杯口升腾的热气。
“出去吃?”我问他。
他点头。
我们坐在便利店门口的台阶上,背后是玻璃墙,前面是空荡的街道。风有点大,我拉了拉围巾,把半边脸裹住。
阿辞捧着牛奶,喝得很慢,一口,停一下,像在数心跳。
我打开三明治,递给他一半。
他接过去,咬了一口,奶酪拉丝,沾在嘴角。他立刻僵住,手抬到一半,又放下,像是不知道该怎么办。
我抽出纸巾,伸手过去,擦掉那根细长的奶丝。
“吃得香才是好事。”我说。
他看着我,眼睛有点亮,像是被什么轻轻撞了一下。
然后,他抬手,极轻地碰了碰我手腕。
不是抓,不是握,就是那么一下,像试探风的温度。
我没动。
他也没收回手,指尖顺着我的手腕内侧,滑了半寸,又停住。
“你总是……”他声音很轻,“给我留热的。”
“习惯了。”
“可我不是……一直在这儿的人。”
“你现在在。”
“万一哪天我不在了?”
“那你走之前,记得把杯子洗干净。”我低头咬了口三明治,“我不喜欢用脏杯子。”
他没笑,但肩膀塌下来一点。
我喝完牛奶,把盒子捏扁,扔进旁边的垃圾桶。回头看他,还在捧着杯子,热气已经散得差不多了。
“冷了?”我问。
他摇头:“还好。”
“其实你不用一直捧着。”我说,“放下也没事。”
他低头看着杯子,手指慢慢松开一圈,又收紧。
“我怕……一放,就没了。”
“什么没了?”
“这种感觉。”他声音低下去,“有人等你吃东西,给你擦嘴,说‘吃得香才是好事’……这种感觉,我好像……从来没在别的地方有过。”
我没接话。
他忽然抬头看我:“你说我是你朋友。”
“嗯。”
“那朋友……会不会因为怕麻烦,就不要对方了?”
“会。”我说,“但不是所有朋友都这样。”
“你是哪种?”
“我是那种,说了相信,就不会反悔的。”
他盯着我看了很久,然后低下头,把脸埋进杯口的余热里。
风又大了些,吹得塑料袋在地上打转。我起身拍了拍裤子,伸手:“走吗?”
他把空杯放进垃圾桶,站起来,没接我的手,但也没走远,就站在我旁边。
我们往回走,路灯一盏接一盏亮着,影子拉得很长。快到楼下的时候,他忽然停下。
“刚才……”他看着我,“在便利店,老板说‘你家那位’。”
“嗯。”
“他以为……我是你家里人?”
“可能吧。”
“那你觉得……我像吗?”
“像不像不重要。”我推开门,“重要的是,你愿不愿意当那个‘家里人’。”
他没回答,但跟在我身后,脚步比来时稳了许多。
上到三楼,灯还是坏的。我摸着墙往上走,突然听见身后一声闷响。
回头,阿辞蹲在台阶上,手撑着膝盖,呼吸急促。
“又头痛了?”
他摇头:“不是……刚才那句话,卡在这儿。”他指了指胸口,“出不来。”
“哪句?”
“我……”他喘了口气,“我不想只是‘像’。”
我蹲下来,和他平视。
“那你是什么?”
他抬手,指尖碰了碰我的围裙口袋,那里还插着笔。
“我是……”他声音发紧,“那个会写‘Sw,别怕’的人。”
我伸手,把笔拔出来,塞进他手里。
“那你现在写。”
他握着笔,手指发抖,却没动。
“写不出来?”我问。
他摇头:“怕写了,你就走了。”
“我不走。”
“那我写了。”他低头,用笔尖在掌心划了一下,很轻,“你看着。”
我没动。
他闭了闭眼,再睁开时,嘴唇动了动,像是在默念什么。
然后,他抬起手,把掌心翻过来,对着我。
上面没有字。
但他手指收拢,轻轻按在了我的手背上。
像盖了个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