卡修斯·沃拉克斯那断断续续、充满痛苦与挣扎的叙述,在特殊医疗实验室内回荡,仿佛将万年前那场兄弟阋墙、忠诚与背叛交织的悲剧一角,血淋淋地展现在了众人面前。一位试图在叛乱洪流中坚守本心,却惨遭镇压乃至被封存万年的影月苍狼大连连长……这个身份所带来的冲击力,远超寻常。
战团长马里乌斯·卡尔加静静地听着,他那饱经风霜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变化,唯有那双深邃的眼眸中,闪烁着权衡与审视的光芒。他需要判断,需要从对方的话语、语气乃至最细微的身体反应中,寻找真相的蛛丝马迹。
当卡修斯的叙述最终在无尽的黑暗与失去意识中结束时,实验室陷入了短暂的寂静。
卡尔加缓缓开口,声音沉稳而审慎:“卡修斯连长,我们听到了你的讲述。对于你和你大连兄弟们的遭遇……如果属实,那确实是帝国与忠诚的悲剧。”
他话锋一转,语气带着不容置疑的现实考量:“但是,你的身份……太过特殊。影月苍狼,荷鲁斯之子……这些名字,在万年后帝国的历史中,代表着无法磨灭的背叛与伤痛。我们不能仅凭一面之词,就对你的身份和经历做出最终判断。”
卡修斯躺在医疗床上,听着卡尔加那冷静到近乎冷酷的话语,他那刚刚苏醒、尚且脆弱的精神似乎受到了刺激。他以为卡尔加根本不相信他,认为他是在编造谎言!
一种被误解、被质疑忠诚的巨大屈辱感,混合着万年沉睡积压的迷茫与痛苦,瞬间涌上了他的心头!
“呃……!”他发出一声低吼,用尽了全身刚刚恢复的、微弱的力气,猛地用手肘支撑起上半身,艰难地靠在了医疗床的靠背上!这个动作牵动了他沉睡万年的肌肉和尚未完全激活的神经,带来一阵剧烈的痛苦,让他头盔下的面容瞬间扭曲,呼吸也变得沉重而急促,仿佛风箱一般。
但他不管不顾,透过那古老的目镜,死死地“盯”着卡尔加,用那沙哑而激动的声音,几乎是嘶吼着说道:
“你们……不相信我?!认为我在说谎?!”
他的声音因激动而颤抖,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源自灵魂深处的决绝:
“我!卡修斯·沃拉克斯!以影月苍狼昔日的荣耀起誓!以我们第十六军团曾经扞卫帝皇、开疆拓土的赫赫战功起誓!”
他深吸一口气,仿佛用尽了灵魂最后的力量,一字一顿,清晰地宣告:
“我们——我和我的大连——从来!没有!背叛过帝皇!”
他的声音陡然拔高,充满了无尽的恨意与悲凉,指向那早已湮没在历史尘埃中的名号:
“背叛的……是那些拥抱了黑暗力量的渣滓!是那些自甘堕落的……荷鲁斯之子!”
话音落下,他仿佛被抽空了所有力气,重重地靠回床背,胸膛剧烈起伏,只有沉重的呼吸声在实验室内回响。这番用生命起誓的呐喊,耗尽了他刚刚积聚起来的所有能量。
看着卡修斯如此激烈的反应,卡尔加的眼神微微动了一下。这种发自灵魂的呐喊,不似作伪。那是对自身忠诚被玷污的极致愤怒,是对昔日荣耀的执着坚守。
“卡修斯连长,你误解了。”卡尔加的声音放缓了一些,但依旧保持着必要的距离和权威,“我们并非不相信你。恰恰相反,正因为你的身份特殊,你的经历可能涉及帝国尘封的历史,我们必须采取最审慎的态度。我们需要将你的情况,向更高层级——基里曼大人——进行汇报。在得到明确的指示前,为了你也为了所有人,你需要暂时留在这里,接受必要的观察和照顾。”
他环顾了一下这间设备齐全的实验室,语气郑重:“我可以向你保证,只要你的忠诚经得起考验,极限战士,乃至整个帝国,绝不会亏待任何一位坚守信念的战士。我们会为你提供一切所需。”
听到卡尔加的解释,卡修斯激动的情绪似乎平复了一些,但他依旧沉默着,仿佛在消化这复杂的局面。
卡尔加见初步沟通已经完成,便准备转身离开,将空间留给沃拉克大医师进行后续的医疗处理。
然而,就在他刚刚转过身,迈出一步时,卡修斯那沙哑的声音再次响起,叫住了他:
“等等……”
卡尔加停下脚步,回过头。
卡修斯靠在床背上,头盔微微转动,似乎透过那厚重的装甲,望向未知的虚空,问出了一个沉重到足以压垮灵魂的问题:
“我……沉睡了……大概多久?”
卡尔加沉默了一瞬,然后用一种平静却蕴含着巨大信息量的语气,清晰地回答道:
“根据我们的初步测算……大约,一万年左右。”
“一……万年……”卡修斯喃喃地重复着这个数字,那声音轻得几乎听不见,仿佛无法理解这个时间跨度所代表的含义。万年……足以让星辰陨落,让文明兴衰,让传说化为尘埃。
紧接着,他问出了第二个,也是更加关键的问题,那声音中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对未知时代的恐惧与茫然:
“那……现在的帝国……变成什么样子了?”
这个问题,让卡尔加的身形微微一顿。他深吸了一口气,仿佛在组织语言,如何向一位来自万年前的战士,描述这沧海桑田的巨变?如何告诉他帝皇已身居黄金王座万年,如何告诉他帝国在无尽的战争与黑暗中挣扎求存?
最终,卡尔加选择了用一种相对温和、甚至带着一丝维护意味的方式回答,他不能让这位刚刚苏醒、内心充满创伤的古老战士,直接面对那过于残酷的现实:
“卡修斯连长,”卡尔加的声音沉稳而有力,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坚定,“帝国,还是你所熟悉的那个帝国。这一点,从未改变。”
他迎着卡修斯那仿佛透过目镜投射过来的、带着探寻与迷茫的目光,继续说道:“帝皇,仍然是那个受人敬仰、指引人类前进的帝皇,他光芒依旧,照耀着我们的道路。”
他的语气带着一种属于极限战士的、近乎固执的信念:“至于那些背叛者……他们不过是帝国在伟大前进道路上,所遭遇的些许风霜与考验罢了。帝国,依旧屹立。”
说完这些,卡尔加不再停留,对着沃拉克大医师微微颔首,便转身大步离开了实验室。厚重的舱门在他身后缓缓合拢,隔绝了内外。
实验室内,只剩下卡修斯·沃拉克斯,以及正在为他进行详细检查的沃拉克和医护人员。
卡修斯静静地靠在床上,一动不动。他的目光,不由自主地垂下,落在了自己身上那套蓝白涂装、带有披肩装饰、象征着昔日影月苍狼荣耀的动力甲上。
帝国……依旧?
帝皇……依旧?
背叛者……只是些许风霜?
那个极限战士战团长的话语,在他脑海中回荡。是真的吗?还是……只是为了安抚他而编织的善意谎言?
他一万年前的兄弟们……那些选择了不同道路的兄弟们……他们现在怎么样了?那些没有背叛的……还有活着的吗?
无数的疑问,如同潮水般涌来,将他那颗刚刚苏醒、尚且脆弱的心灵,淹没在历史的迷雾与时代的鸿沟之中。他感到一种前所未有的孤独与迷茫,仿佛一个被时间抛弃的幽灵,闯入了一个既熟悉又陌生的世界。
卡尔·霍恩带领着不屈终结者小队,圆满完成了对“痛苦箴言号”深处残余威胁的清剿任务。他们如同最有效率的净化熔炉,将那些躲藏在战舰钢铁内脏中的恶魔实体和混沌残留一一拔除,为技术军士们的全面维修扫清了最后的障碍。
当小队通过对接通道,带着一身硝烟与肃杀之气返回到“马库拉格之耀号”时,战舰内部已然恢复了往日的秩序与忙碌,只是空气中依旧隐约残留着大战后的紧张与修复工程的喧嚣。
卡尔卸下动力甲,换上日常的作战服,正准备前往医疗区探望卢娜,顺便了解一下德克兰的情况。他刚踏入第一连的专属休息区,就听到几位正在休整的老兵在低声交谈。
“……听说了吗?卡托尼亚那家伙醒了!”
“醒了?这么快?他伤得可不轻。”
“是啊,刚醒没多久。不过听说状态有点奇怪,心率很高,呼吸也很急,像是被什么东西吓醒的。”
德克兰醒了?
卡尔的心猛地一紧。他立刻改变了主意,现在还不是去看望德克兰的时候。以德克兰刚苏醒的状态,尤其是可能还受到那异常情况的影响,自己贸然前去询问,恐怕会适得其反,甚至可能刺激到他。他决定耐心等待,等德克兰的情况稳定下来,再找合适的时机,以兄弟的身份,心平气和地与他谈一谈。
而在医疗区的重症监护室内,情况确实如那些老兵所言。
德克兰·卡托尼亚已经从漫长的昏迷中苏醒过来。他躺在医疗床上,身上依旧连接着监测生命体征的管线,原本壮硕的身躯因伤势和沉睡显得有些虚弱。但此刻,他最引人注目的并非伤势,而是他那极不稳定的生理状态。
监测屏幕上,他的心率曲线剧烈地上下波动,远高于正常苏醒后的水平。他的胸膛急促起伏,呼吸粗重而短促,额头上布满了细密的冷汗,古铜色的皮肤下,肌肉不时无意识地痉挛般抽动。他那双刚刚睁开的眼睛里,布满了血丝,瞳孔深处残留着一种未能完全褪去的、混合着愤怒、暴戾与……一丝难以言喻的惊悸。
他确实像是从一个极其可怕、极其激烈的噩梦中被强行惊醒。
而事实上,他也确实如此。
在他的意识深处,在那片被强行拖入的、由恐虐力量编织的噩梦领域中,他刚刚经历了一场“漫长”而“绝望”的折磨。
就在他昏迷期间,他的意识并未得到真正的安宁,而是再次沉沦到了那片熟悉的、令人作呕的骸骨平原。暗红色的天空低垂,远处永恒回荡着战争的喧嚣,空气中弥漫着铁锈与血腥的浓烈气味。
而这一次,那座高耸入云的黄铜王座,不再沉默。
那个端坐于王座之上的、如同山岳般庞大的恐怖身影,将蕴含着无尽战争怒火与杀戮欲望的目光,再次投注到了德克兰的意识体上。
“勇猛的战士……你回来了……”那如同万千战场同时咆哮的声音,直接轰击着德克兰的灵魂,“你的勇猛……你的无畏……在之前的战斗中,展现得淋漓尽致……”
那声音带着一种扭曲的“欣赏”:“看看你,拥有如此强大的战斗本能和毁灭欲望,却甘愿屈居于那些僵化的教条之下,成为一名……普通的战士?这是对天赋的浪费!是对力量的亵渎!”
德克兰的意识在最初的压迫感过后,猛地清醒过来。愤怒瞬间压倒了恐惧,他对着那巨大的身影,发出了狂暴的怒骂,用尽了他所能想到的所有亵渎与鄙夷的词汇,痛斥这邪神的蛊惑与无耻!
然而,他的怒骂并未激怒恐虐,反而让那血神感到……有趣。
“有趣的灵魂……倔强,而又充满力量……”恐虐的声音轰鸣着,“既然你崇尚力量,崇尚战斗……那么,就让你见识一下,什么才是真正的强者!什么才是……毁灭的极致!”
话音刚落,德克兰就感到一股无法抗拒的力量作用在他的意识体上,强迫他转过身。
然后,他看到了。
就在他身后不远处,一个庞大、狰狞、散发着几乎要让他意识崩溃的恐怖气息的身影,如同从血池中爬出的噩梦,矗立在那里!
它有着暗红色的、如同被剥皮般的粗糙皮肤,肌肉虬结膨胀到非人的程度。头上插满了粗大的、如同刑具般的金属钉子,背后伸展着一对破烂却依旧遮天蔽日的巨大蝠翼。它的手中,握着一柄巨大到夸张、流淌着岩浆般能量的恶魔战斧。它张着布满獠牙的巨口,腥臭的涎水不断滴落,那双燃烧着纯粹毁灭欲望的发光眼睛,如同锁定猎物的毒蛇,死死地盯住了德克兰!
升魔原体——安格隆!恐虐座下最疯狂、最嗜血的恶魔王子!
德克兰的心瞬间沉到了谷底。该死!他最近可听说了这个怪物的名头!在军团的历史记载和混沌的恐怖传说中,安格隆都是最不能招惹的存在之一!自己怎么可能……怎么可能是这种怪物的对手?!
一股源自生命本能的恐惧,几乎要冻结他的思维。
但是,就在这极致的恐惧之中,另一股情绪如同火山般爆发出来——那是属于极限战士的骄傲,是属于德克兰·卡托尼亚的、绝不低头的倔强!
绝不能退缩!
绝不能在这个该死的邪神面前,丢了帝皇的脸!丢了极限战士的脸!丢了……兄弟们的脸!
“啊啊啊啊啊——!!!”德克兰的意识体发出了震耳欲聋的、混合着恐惧与决绝的怒吼!他明知道是螳臂当车,明知道是飞蛾扑火,但他依旧挥舞着意念构成的拳头,如同扑向山岳的疯狗,悍不畏死地朝着那巨大的恶魔原体冲了过去!
结果,不言而喻。
这根本不能称之为战斗,而是一场单方面的、残酷到极致的凌虐与殴打。
安格隆甚至没有动用它那柄可怕的战斧,只是用那巨大的、覆盖着角质层的爪子,如同拍打苍蝇般,一次又一次地将德克兰的意识体拍碎、捏扁、踩进骸骨地面!
每一次“死亡”,德克兰的意识都会在剧痛中重组,然后再次咆哮着冲上去,再次被毫无悬念地摧毁。恐虐的力量维持着这个循环,让德克兰一遍又一遍地体验着绝对力量差距下的绝望与痛苦,试图用这种方式磨灭他的意志,让他屈服,让他承认自己的“弱小”与“需要力量”。
“臣服……拥抱杀戮……你将获得与它比肩的力量……”恐虐的低语如同魔音灌耳,在每一次“死亡”与“重生”的间隙中回荡。
不知“过了多久”,当德克兰的意识几乎要被这无尽的折磨彻底撕碎、同化时,一股外来的、强大的医疗灵能刺激,终于将他从那血腥的魔域中强行拉回了现实。
他猛地睁开眼,回到了医疗舱,回到了现实。但梦中那被安格隆无数次撕碎的痛苦与绝望,那濒临崩溃的恐惧,以及那绝不屈服的怒吼,却如同烙印般,深深地刻在了他的灵魂深处,化为了此刻急促的心跳、沉重的呼吸和眼中未能散去的暴戾血丝。
他活了下来,没有屈服。但恐虐的阴影,已然如同附骨之疽,更深地缠绕上了他的灵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