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秋的寒月谷,青灰色的雾稠得近乎实质,每一缕都像浸过冰碴的棉絮,粘在皮肤上便化作细碎的凉,顺着毛孔往骨头缝里钻。木楼的檐角在雾中只露出半截黑黢黢的轮廓,石径被雾啃噬得坑洼不平,连空气里的尘埃都像被冻僵了,悬浮在半空中纹丝不动。林砚站在禁阁外的断崖边,铁剑的剑柄被他攥得指节发白,冷汗顺着掌心的纹路沁入剑鞘的缝隙,却驱不散从骨髓里渗出来的寒意——那寒意并非来自雾,而是来自禁阁方向传来的、一阵如同巨兽沉睡时喉咙里的低鸣,若有若无,却让他耳膜隐隐发颤。
他抬眼望去,禁阁的黑影在雾中扭曲成一张巨口的形状,边缘泛起的涟漪里,仿佛有无数细弱的触手在蠕动。更诡异的是,雾里那些青绿色的光点不再是萤火虫般的明灭,而是连成了蛛网般的纹路,在禁阁腐朽的木墙上勾勒出一个巨大的符号:那是一只睁开的眼,瞳孔处是飞速旋转的银蓝色漩涡,漩涡中心隐约可见无数人脸在尖叫,眼白上爬满的青线如同活物般蠕动,与苏清寒眼内的纹路一模一样,甚至连纹路里渗出的、若有若无的腥甜气息都分毫不差。
“这不是雾……是维度的裂隙。”林砚喃喃自语,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衣领上那块青灰色的印子。那印子边缘已经与皮肤长在一起,摸上去像一块冰冷的鳞片,此刻竟随着禁阁的嗡鸣发出细微的震颤,烫得他指尖发麻,仿佛有无数蚂蚁在皮下钻动。
他深吸一口气,铁锈味的空气呛得他胸腔发紧,强行压下心头的惊悸,一步步向禁阁靠近。每走一步,雾就粘稠一分,像在脚踝缠上浸满铅水的布条,那青绿色的光纹就亮一分,光纹与光纹的缝隙里,似乎有无数双眼睛在缓缓睁开。走到禁阁的木门下,他才发现门板不知何时已被腐蚀出一个大洞,洞后是一片浓得化不开的黑暗,黑暗里浮动的记忆碎片像被狂风卷起的纸屑——有苏清寒笑靥明媚的模样,她那时还穿着月白色剑服,发梢系着的蓝丝带在风里飞扬;有柳玄长老在书房研墨的侧影,他手边的砚台里,墨汁正诡异地泛起青灰色的泡沫;还有无数他从未经历过的画面:巨大的银色齿轮由星尘铸成,齿轮与齿轮的咬合处溅起点点流光,无数人影穿着古朴的长袍在齿轮间穿梭,他们编织着发光的丝线,丝线的尽头,连着一枚悬浮在混沌中的、眼球状的“锚点”,锚点每一次脉动,都有无数维度的空间在其表面破碎又重组。
“记忆熵流……是共生核心的维度震颤引发的。”林砚瞳孔骤缩,心脏在胸腔里疯狂擂动。他终于明白苏清寒那日的警告并非虚言——禁阁不是禁地,而是一个“记忆锚点”,是连接不同维度的节点。而那些青线,那些枯黑的叶子,都是维度裂隙溢出的“共生污染”,是锚点自我修复时排出的毒素。
就在他试图触碰那些记忆碎片时,背后突然传来衣袂划破空气的锐响。林砚猛地转身,看见苏清寒的残影就站在雾中,她的身形比上次见面时淡薄了至少一半,仿佛一阵风就能将她吹散。她的眼白里,青线已蔓延至整个瞳孔,只余下一点银蓝的光在挣扎,那光芒微弱得像风中残烛,每一次闪烁都像是最后的呼吸。
“别……碰……”苏清寒的声音破碎成无数碎片,有的高,有的低,有的甚至倒着流淌,却精准地传入林砚耳中,“柳玄……长老……书房……第三层……暗格……找到……那卷……”
最后一个字尚未说完,她的残影便被一阵突如其来的强风撕碎,风里夹杂着无数细碎的尖叫,像是万千灵魂在同时哭泣。她化作的青绿色光点被禁阁的黑暗彻底吞噬,同时,林砚衣领上的青灰色印子骤然爆发出刺目的光芒,将他整个人都包裹其中。那光芒里,有无数信息如同洪水般涌入他的脑海——他看见了柳玄长老年轻时的模样,他正跪在一个巨大的青铜圆盘前,圆盘上刻满的“眼形符号”正在缓缓旋转,每一道纹路里都嵌着细碎的星光;他还看见了苏清寒,她正将一绺月蚕丝缠在青铜圆盘的枢纽上,丝线刚一接触圆盘,就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发黑、枯萎,最终化作青灰色的粉末簌簌落下……
“原来如此……”林砚的声音在意识中回荡,带着一丝恍然大悟的沙哑,“共生力量的源头,是这寒月谷本身……是维度锚点的‘自我防御’。我们以为的共生,不过是锚点为了修复自身,从无数维度汲取能量时,无意间将人类卷了进来。”
当光芒散去时,林砚发现自己正站在柳玄长老书房的第三层暗格前。暗格是用一整块墨玉开凿而成,边缘刻着的正是禁阁墙上的眼形符号。暗格里没有别的,只有一卷用月蚕丝包裹的古籍,那月蚕丝硬如铁石,表面布满了与他衣领上相同的青灰色斑点。古籍封面上,赫然印着那枚眼球状的“锚点”符号,符号中心,是一滴暗红色的血,血滴在光线下呈现出诡异的金属光泽,血滴里映着的他的脸,正缓缓流出与苏清寒一样的青泪。
雾还在寒月谷里流淌,禁阁的嗡鸣已经清晰得如同在耳边敲锣。林砚知道,他离真相只有一步之遥,但这一步,或许会让他彻底坠入未度的深渊。他缓缓翻开古籍的第一页,纸张触手冰凉,上面只有一行字,用与苏清寒相同的笔迹写就,字迹却比苏清寒的要古老得多,仿佛是从亘古的时光里直接拓印下来:
“当雾锁寒月,锚点睁开时,便是共生纪元的终章,或是……新章。而新章的书写者,将在血与泪的锚点中,选择是成为钥匙,还是……锁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