牛车轱辘碾过暮春的湿土,辙印里还嵌着没完全烂透的菠菜根茬,沾着的泥水被车轮压出细碎的水花——赶车商人跳下车,甩了甩沾着潮气的衣角,伸手解开印着翠绿萝卜缨的粗布袋。倒出的春萝卜种落在掌心,颗颗圆实浅褐,像磨光滑的小纽扣,指尖捏着能摸到种皮的细腻纹路,凑近还能闻到一股清甜的菜香,仿佛刚从地里拔出来的萝卜味。“这是‘脆甜春萝卜’,现在种,盛夏就能收,拔出来咬一口脆得冒汁,腌咸菜也不柴,”他举着棵带缨的鲜萝卜,白胖的萝卜身裹着薄泥,翠绿的缨子还滴着水,用指甲轻轻一掐,就有清甜的汁水顺着指缝流下来,“就是得防三样:苗期遇上高温,萝卜会抽薹,光长秆不结萝卜;菜青虫啃叶子,把叶咬得全是洞,萝卜长不大;地老虎在地下咬根,咬出洞来萝卜就烂在土里!”阿石接过种子,指腹蹭掉沾着的细泥,转头看向刚收完菠菜的地——地里的菠菜根已经被翻进土中,用锄头一挖,土松散得能攥出细缝,混着之前的鸡粪残渣,肥得很,正好种萝卜。
阿石带着族人把菠菜地翻得更细些,翻耕时特意把缠在一起的菠菜根茬敲成碎末,又扛来几袋腐熟的猪粪——这猪粪是冬天攒的,在棚里堆了三个月,黑褐色的粪块捏碎后带着淡淡的腐熟味,还拌了些颗粒状的过磷酸钙:“猪粪补肥,能让萝卜长得白胖;过磷酸钙是商人上次捎来的,撒在土里能防萝卜空心,吃着更实。”接着教大家整平畦:用锄头把土堆成宽四尺的畦,畦间挖半尺深的浅沟,沟底铺层碎秸秆:“浅沟能排掉下雨天的积水,碎秸秆还能挡住杂草,省得后期弯腰除草。”播种选在傍晚,夕阳把畦面染成暖金色,阿石蹲在畦边,抓着种子均匀撒在畦面,边撒边叮嘱:“傍晚种避开正午高温,种子不容易抽薹;盖土只能盖半指厚,土厚了出芽慢,薄土才透气。”撒完种,又让孩子们帮忙撒碎稻草,细碎的稻草铺在畦面上,像一层薄毯子,阿石摸了摸孩子的头:“等萝卜熟了,给你们拔小萝卜当零食吃!”
萝卜种撒下去没几天就冒芽,嫩黄的芽尖顶着两瓣圆圆的子叶,像刚睡醒的小娃娃,没几周就长到三寸高,叶片变成深绿色。可没过半个月,连着几天正午高温,太阳把畦面晒得发烫,阿筑去巡田时,发现几棵小苗的叶尖开始发黄,还有要抽薹的迹象。“得搭遮阳网!”他连夜带着族人扛来细竹条和半透明的遮阳网——竹条截成四尺长,每隔三尺插在畦边,弯成拱形搭成架,再把遮阳网铺在架上,用绳子固定好,只在正午太阳最毒的时候盖,傍晚太阳落山就收起来:“这样既能降温,又不耽误萝卜见光,不会抽薹。”孩子们也来帮忙递竹条,有的还学着阿筑的样子系绳子,虽然系得歪歪扭扭,却让棚架多了几分热闹。没几天,小苗的叶片就舒展起来,绿油油的,再没抽薹的迹象。
又过了些日子,萝卜开始长根,阿药巡田时发现,有些叶片上爬了青绿色的菜青虫,啃出了一个个小洞,扒开土一看,萝卜根旁还有细小的虫洞,是地老虎在捣乱。“得双管齐下!”她回部落找了串红辣椒,剪成段放进陶锅煮水,放凉后过滤掉辣椒渣,装进喷壶对着叶片背面喷:“辣椒水呛得菜青虫不敢待;又把之前晒干的苦楝籽磨成细粉,撒在萝卜根旁,用小锄头轻轻埋进土里:“苦楝籽的味能渗进地下,地老虎闻着就跑,还不影响萝卜吃。”连弄了两次,再看叶片,菜青虫没了,根旁的虫洞也不见了,萝卜一天天膨大,把畦面顶得微微凸起。
盛夏时节,萝卜终于成熟了。清晨的露水还挂在萝卜缨上,女人们提着竹篮下田,抓住萝卜缨轻轻一拔,“噗”的一声,白胖的萝卜就从土里钻出来,沾着的泥块掉在地上,露出光滑的萝卜身。有的萝卜比拳头还大,用清水冲一下,咬一口脆甜多汁,清凉的口感直透心底。女人们分拣萝卜:最鲜的挑出来,有的生吃当零食,有的切成丝,拌上醋、香油和蒜末,就是一道爽口的凉菜;长得略老些的萝卜,装进陶缸腌咸菜,一层萝卜一层盐,密封起来,过阵子就是下饭的好菜。萝卜缨也不浪费,切碎了倒进猪圈,猪吃得欢,长得更壮;萝卜的叶梗切下来,用酱油泡几天,就是咸香的酱菜。拔完萝卜,阿石让族人把留在土里的根茬翻进去,根茬烂了能当绿肥,还能疏松土壤,下次种地更省力。
没过多久,之前来换菠菜的商队赶着牛车来了,一进部落就闻见了凉拌萝卜丝的香味。苏清寒端来一盘刚拌好的萝卜丝,商人夹了一筷子放进嘴里,脆甜的口感让他眼睛一亮,连说:“这萝卜比我吃过的脆萝卜还甜,一点不辣,拌凉菜太合适了!”当场从牛车上搬下十只窖藏竹筐——这竹筐是新编的,竹条细而韧,筐壁留着细小的缝隙,透气得很,把萝卜装进去放进地窖,能存一两个月不烂。他用竹筐换走了六筐鲜萝卜,临走前,又从布囊里掏出一袋种子,递给阿石:“这是‘红心春萝卜’种,红皮红肉,切开来像玛瑙,生吃更甜,做沙拉最合适,你们明年春天种正好!”阿石接过种子,装进刻着狼纹的陶罐,放在窑洞的种子架上,和菠菜种、荞麦种排在一起,罐子里的种子,又添了新的盼头。
傍晚时分,驿道上传来马蹄声,一个穿着短褂的商人骑着马过来,马背上的布袋印着白菜叶图案。他远远就喊:“听说你们种了脆甜春萝卜!我带夏白菜种来啦!现在种,秋收就能吃,炒着吃、做汤都鲜,外叶切碎了喂鸡鸭,白菜根翻进土里还能肥田!”族人们笑着迎上去,手里捧着凉拌萝卜丝,递给他尝。清甜的萝卜香混着盛夏的晚风,飘得很远,远处的夕阳把萝卜垄和刚立起的“春萝卜共生碑”染成了暖红色——碑顶雕着两棵带缨的鲜萝卜,萝卜身白胖,缨子翠绿;碑身上刻着阿石的猪粪施肥纹、阿药的双法防虫纹、阿筑的遮阳网控温纹,还刻了个孩子抱着小萝卜的图案,满是生活气。
阿石看着地窖里堆得满满的萝卜,对林砚说:“从春天种萝卜到盛夏收获,鲜的当菜,老的腌咸菜,连缨子都能喂猪,这地算是种出了‘全乎劲’,一点不浪费。”林砚点头,看着孩子们在垄边拔小萝卜玩,手里攥着刚拔的小萝卜,笑得眯起眼,轻声说:“人和土地就是这样,你给它用心,它就给你实打实的回报,种啥长啥,日子自然就越过越稳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