紫金山的硝烟尚未完全散去,焦黑的土地上混合着冻土、弹片和凝固的血块,散发出刺鼻的死亡气息。114师团的覆灭,如同在日军华中派遣军的庞大躯体上剜掉了一大块血肉,剧痛伴随着惊恐,沿着日军的指挥链条迅速蔓延。然而,战争巨兽的惯性并未停止。接替攻击矛头、如同跗骨之蛆般扑向光华门防线的,是日军第9师团——师团长吉住良辅中将,一个以刻板、坚韧和“铁桶”防御战术闻名的老牌将领。
光华门外,地形相对开阔,但已被连日炮火犁得沟壑纵横。吉住良辅显然汲取了谷寿夫冒进覆灭和末松茂治龟缩被破的双重教训。他的第9师团并未急于发动潮水般的步兵冲锋,而是如同最耐心的毒蜘蛛,开始精心编织一张致命的钢铁之网。
望远镜视野里,楚南河站在光华门内加固的城楼指挥所,眉头紧锁。前方开阔地上,日军工兵在坦克和直瞄火炮的掩护下,如同蚂蚁般疯狂作业。一道道深达数米的反坦克壕沟被迅速挖掘出来,纵横交错,如同大地的伤疤。密集的铁丝网层层叠叠,挂满了狰狞的罐头皮和空罐头盒,风一吹便发出瘆人的哗啦声。更令人心悸的是,一个个用圆木、钢板和沙袋垒砌的坚固支撑点,如同毒蘑菇般在关键位置拔地而起,彼此间火力交叉覆盖,几乎没有死角。大量九二式重机枪、九七式反坦克炮(20mm自动炮)和九四式37mm速射炮被巧妙地隐蔽在这些工事之后。远处,日军九六式150mm榴弹炮和九二式105mm加农炮阵地升腾起试射的烟柱,沉闷的炮声如同巨兽的低吼,威胁着整个光华门防区。
“吉住良辅…名不虚传!”楚南河放下望远镜,声音带着金属的冷硬,“这老鬼子是要把我们光华门变成绞肉机!想用钢铁和工事活活耗死我们!”
他身后的参谋军官们面色凝重。第七军经历紫金山血战,虽胜亦疲,弹药消耗巨大,尤其是德械部队赖以攻坚的坦克和重炮炮弹储备已降至危险线。面对这样一张精心构筑、火力强大的“铁桶阵”,强攻无异于自杀。
消息传回南京集团军总指挥部。巨大的沙盘上,代表第9师团防御体系的红色标记密密麻麻,如同一个巨大的、长满尖刺的钢铁刺猬。气氛压抑得让人喘不过气。
“吉住良辅学乖了,想用乌龟壳加毒刺的战术,逼我们撞个头破血流。” 新一军副司令梁卫国中将沉声道,手指敲击着沙盘边缘,“我们的炮弹…尤其是重炮穿甲弹和步兵炮榴弹,紫金山一役消耗太大,库存告急!强攻…代价无法承受!”
“不能强攻,难道坐等他把工事修到城墙根下?” 新二军副司令沈德威眼中凶光闪烁,但语气也透着一丝焦灼。美械师火力虽猛,但炮弹也不是凭空变出来的。
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李锦身上。这位总司令站在沙盘前,目光幽深如寒潭,仿佛能穿透那层层叠叠的钢铁工事,看到吉住良辅指挥部地图上同样标注着“弹药消耗”的焦虑红线。他缓缓抬起头,眼中没有急躁,只有冰封般的冷静和洞悉一切的锐利。
“吉住想耗?那就耗!” 李锦的声音不高,却带着掌控全局的定力,“他以为他的乌龟壳无懈可击?以为他的补给线固若金汤?笑话!”
他猛地指向沙盘上代表长江水道和后方铁路线的蓝色标记:
“命令!”
声如断金:
“梁卫国!沈德威!”
“在!” 两人精神一振。
“你二部美械火力,即日起,转入‘精准消耗’模式!所有105榴弹炮、81迫击炮,停止覆盖性射击!给我集中炮观精英,组建‘猎炮小组’!目标:吉住良辅暴露的直瞄火力点、土木工事关键节点、以及他后方可疑的弹药堆积点!一发炮弹,必须给我换掉鬼子一个机枪巢、一门炮、或者一堆弹药!用最少的炮弹,撕开他的网!打疼他的肉!让他每修一个工事,都要付出血的代价!”
“明白!猎炮小组!专打毒刺眼!” 梁卫国眼中精光爆射。
“钧座放心!保证一发入魂!让吉住老鬼子肉疼!” 沈德威拳头紧握。
“王大山!”
“到!” 阴影中的特战大队长如同蛰伏的猎豹。
“你的‘燧发枪’,再出鞘!目标:第9师团后方生命线——长江水道运输船队、浦口至下关铁路线!尤其是其油料、弹药转运枢纽!任务代号:‘幽冥断脉’!我要你像最致命的幽灵,掐断吉住良辅的输血管!把他的‘铁桶’,变成无水之桶,无弹之桶!动静越大越好!让长江水都烧起来!”
“是!‘幽冥’出,断敌脉!必焚其粮,炸其桥!” 王大山脸上疤痕抽动,杀意凛然。
“陈瑜!”
“在!” 参谋长目光如炬。
“立刻动用一切情报网络、地下关系、民众力量!给我盯死两条线:其一,长江水道日军运输船队的航次、吨位、护卫力量!其二,浦口铁路枢纽日军军列进出时刻、装载物资!我要最精确的情报!越快越好!”
“是!地下烽烟起,情报如网罗!绝无疏漏!” 陈瑜斩钉截铁。
“全军!” 李锦目光扫过众人,带着不容置疑的意志,“前沿各部,依托城防工事,梯次配置,严防死守!没有我的命令,绝不许浪战!保存实力,积攒怒火!后勤!后勤!后勤!告诉军政部,告诉所有能帮上忙的人!我19集团军,急需弹药!尤其是炮弹!就是用人背马驮,用命去填,也要把炮弹给我送到光华门下!紫金山我们用血撕开了口子,光华门,我们要用钢铁和意志,把吉住良辅的‘铁桶’,一寸寸砸扁、碾碎!”
命令如同精密的齿轮,瞬间高速运转。
光华门前线。震耳欲聋的覆盖性炮击停止了。取而代之的,是更加致命、更加考验耐心的“点穴”式打击。
一处精心构筑、用圆木和钢板加固的日军重机枪堡垒,正疯狂喷吐着火舌,压制着守军一段堑壕。堡垒射击孔狭小,位置刁钻,寻常炮火难以摧毁。
“方位xxx,距离xxx,风速xx,目标:乌龟左眼!一发装填!放!” 新一军105榴弹炮阵地,炮长眯着眼,对着炮队镜精确报数。
轰!
一声沉闷的怒吼!炮弹带着精准的弧线,如同长了眼睛般,直接灌入那狭小的射击孔!
轰隆——!!!
堡垒内部猛地爆开一团巨大的火球!整个工事如同被掀开了盖子,扭曲的钢板、破碎的原木和日军机枪手的残肢断臂混合着硝烟冲天而起!嚣张的火舌瞬间熄灭!
另一处,日军一门隐蔽在反坦克壕后的九四式37mm速射炮正试图偷袭一辆暴露的守军装甲车。
“迫击炮!三号目标!急速射两发!” 前沿观察哨嘶吼。
嗵!嗵!
两发81mm迫击炮弹带着尖锐的呼啸,几乎垂直落下,精准地砸在速射炮阵地周围!爆炸的冲击波和破片瞬间将炮手和弹药手扫倒,那门小炮也被掀翻在地,炮管扭曲!
“打得好!” 堑壕里的士兵们爆发出压抑的欢呼。每一次精准的拔点,都如同拔掉一颗毒牙,让日军的“铁桶”阵痛不已。美械炮弹的消耗速度,肉眼可见地降了下来,但杀伤效率却成倍提升。吉住良辅的工事,每建成一个,都伴随着巨大的伤亡和装备损失,推进速度如同蜗牛爬行。
真正的致命刀锋,在夜幕掩护下,悄然刺向日军后方。
长江水道,夜雾弥漫。一支由数艘武装拖轮护卫的日军运输船队,正满载着油桶和弹药箱,小心翼翼地向上游的浦口码头驶去。船上的日军哨兵警惕地扫视着黑沉沉的两岸。
突然!
咻!咻!咻!
几道微不可察的黑影,如同贴着水面飞行的雨燕,从下游方向急速接近!是特战大队装备的美制m18“地狱猫”无后坐力炮小组!(少量特战装备)
轰!轰!轰!
几声沉闷的爆炸在为首两艘运输船的吃水线附近炸开!水柱冲天而起!虽然没有直接击沉,但船体被撕裂,冰冷的江水疯狂涌入!船队瞬间大乱!
“敌袭!水下有炸药!”
“护航艇!快搜索!”
护航的日军炮艇疯狂地用探照灯扫射江面,机枪胡乱扫射。就在混乱之际,几条如同鬼魅般的小型橡皮艇,在夜雾和爆炸的掩护下,如同离弦之箭,从相反方向的芦苇荡中射出,直扑船队中段那艘吨位最大、吃水最深的油料运输船!
“上!” 王大山低吼一声,第一个抛出带爪钩的绳索,精准地钩住船舷!特战队员们如同猿猴般敏捷攀援而上!手中的冲锋枪和安装了消音器的手枪瞬间开火!甲板上猝不及防的日军哨兵如同割麦子般倒下!
“一组!控制驾驶舱!二组!跟我去货舱!安炸药!” 王大山的声音冰冷无情。
队员们分工明确,动作迅猛。驾驶舱内顽抗的日军船员被精准击毙。货舱厚重的舱门被炸药炸开!里面,是堆积如山的油桶!
“c4!延时引爆!覆盖!” 爆破手迅速将大块塑性炸药安装在油桶的关键位置和舱壁承重点!
“撤!”
特战队员们如同来时一样迅捷,相互掩护着跳入冰冷的江水,登上接应的橡皮艇,迅速消失在浓雾和黑暗之中。
十几秒后。
轰!轰隆隆——!!!
惊天动地的爆炸从油船内部猛烈爆发!巨大的火球瞬间吞噬了整个船体!炽热的火焰翻滚着直冲云霄,将半边夜空映照得如同白昼!被引爆的油料如同愤怒的火龙,疯狂地流淌、喷溅到周围的船只上!整个船队陷入一片火海!凄厉的警报、绝望的哀嚎、木材燃烧的噼啪声、弹药殉爆的巨响,交织成一首地狱的葬歌!长江水道,被这条燃烧的“火龙”彻底封锁!
几乎与此同时。
呜——!轰隆隆!
浦口火车站附近,连接长江大桥(假设存在或指铁路桥)的关键铁路桥墩处,也传来沉闷而巨大的爆炸声!铁轨扭曲着飞上半空!一列刚刚驶出车站、满载弹药的日军军列,在剧烈的震动和冲天的火光中脱轨倾覆!后续的补给列车被彻底阻断在浦口!
“幽冥断脉”,一击奏效!吉住良辅赖以支撑“铁桶阵”的后勤大动脉,被王大山这把暗夜尖刀,狠狠斩断!
前线的精准消耗,后方的致命袭扰,如同两把铁钳,死死扼住了第9师团的咽喉。吉住良辅焦头烂额。前沿工事的修建因炮火精准打击和物资运输困难而陷入迟滞。弹药,尤其是重炮弹药和油料的消耗得不到及时补充,使得他引以为傲的火力优势正在迅速衰减。士兵们蜷缩在冰冷的工事里,看着后方江面上映红夜空的火光,听着铁路方向传来的爆炸声,士气不可避免地下滑。饥饿和寒冷开始悄然侵蚀这支“铁军”。
然而,对于光华门内的19集团军而言,困境同样严峻。美械的精准炮击虽然高效地节省了炮弹,但每日的消耗依旧是个无底洞。第七军德械部队的坦克和重炮,更是几乎成了摆设,宝贵的炮弹所剩无几,只能深藏在掩体里。士兵们手中的步枪子弹、手榴弹也在防御日军的零星反扑中不断消耗。更致命的是,由于日军对长江水道的封锁加剧(虽被袭扰,但未被完全打破)和空袭的持续威胁,通过水路和常规陆路运送的补给物资锐减!光华门守军,也面临着弹尽粮绝的危险!
“钧座!光华门弹药库存报告!” 后勤参谋的声音带着难以掩饰的焦虑,将一份清单递给李锦,“105榴弹,仅余xx基数!81迫击炮弹,xx基数!7.92mm步枪弹…仅够维持高强度作战一天!德械150mm炮弹…已耗尽!坦克穿甲弹…告罄!手榴弹、炸药包…均低于警戒线!”
清单上的数字,触目惊心。指挥部内一片压抑的沉默。没有炮弹,再坚固的工事,再高昂的士气,也终将被敌人的钢铁洪流碾碎。
李锦盯着那份清单,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只有指关节因用力而微微发白。他缓缓抬起头,目光投向窗外灰蒙蒙的天空,仿佛要穿透云层,看到那条被战火阻隔的生命线。
“浦口…铁路…” 他低声自语,眼中闪过一丝决绝的光芒,“常规走不通…那就走非常道!”
他猛地转身,目光如电,射向陈瑜:“参谋长!浦口站内,是否还有能用的火车头和少量车皮?哪怕是被炸坏的,只要能动!”
陈瑜一愣,迅速在脑海中调阅情报:“有!钧座!根据地下同志冒死传回的消息,浦口站西侧备用轨道上,滞留有三台受损较轻的蒸汽机车头!还有几节平板车皮未被完全炸毁!鬼子忙于抢修大桥和清理倾覆军列,暂时未及处理!”
“好!” 李锦眼中精光爆射,“命令:”
“立刻联络浦口站内潜伏同志及铁路工人!组织敢死队!不惜一切代价,抢修出一台机车头!挂上那几节平板车皮!”
“通知下关码头守备部队及工兵团刘毅!集中所有能动用的重炮炮弹、机枪子弹、手榴弹、炸药包!尤其是105炮弹和7.92子弹!用最快速度装车!装满!能装多少装多少!”
“告诉抢修队和敢死队!” 李锦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一种破釜沉舟的悲壮,“没有信号灯!没有安全轨道!前面是鬼子的封锁线!后面是光华门数万弟兄的命!这台车,就是一条火龙!给我开起来!用最快的速度!冲!冲过日军的炮火封锁区!把弹药,送到下关!送到光华门下!”
“车上,给我挂上青天白日旗!最大的一面!让所有人都看到!我们19集团军,还没断气!”
命令带着赴死的决绝,瞬间传达到浦口和下关。一场与死神赛跑的疯狂运输,在夜幕和炮火的掩护下,悄然启动。
浦口站内。爆炸的余烬尚未熄灭,空气中弥漫着焦糊和血腥。几十名穿着破旧铁路工装、眼神却异常坚定的工人和地下党员组成的敢死队,在技术骨干的带领下,如同蚂蚁般围着三台伤痕累累的蒸汽机车头忙碌着。扳手、榔头敲击金属的声音在死寂的站台上格外刺耳。他们无视远处日军哨兵的探照灯光和零星的冷枪,争分夺秒地修复着锅炉、管路和传动装置。
“老周!压力阀好了没?”
“好了!老王,你这连杆再紧两扣!”
“快!鬼子巡逻队过来了!隐蔽!”
火光映照着一张张沾满油污、写满沧桑却无比坚毅的脸庞。老司机周大栓,这位在铁路上干了一辈子的老工人,正佝偻着身子,仔细检查着最后一处关键连接。他的手布满老茧,却异常稳定。
下关码头。临时开辟的装运场上,气氛同样紧张。工兵团的士兵们肩扛手抬,喊着号子,将一箱箱沉重的炮弹、成捆的子弹、一筐筐手榴弹,如同蚂蚁搬家般,源源不断地送上那几节同样布满弹痕的平板车皮。每一箱弹药都承载着生的希望。
“快!再快一点!”
“小心!105炮弹轻拿轻放!”
“码整齐!固定好!别让车开起来颠飞了!”
汗水浸透了士兵们的棉衣,在寒冷的冬夜蒸腾起白气。没有人喊累,所有人的目光都死死盯着码放得越来越高的弹药箱,仿佛那就是生命本身。
凌晨时分,最黑暗的时刻。一台修复完毕的蒸汽机车头,喷吐着滚滚浓烟,发出沉闷而有力的轰鸣,如同苏醒的钢铁巨兽!车头上,一面巨大的、虽然布满烟尘却依旧醒目的青天白日旗,在寒风中猎猎作响!后面,挂载着三节满载着“生命之火”的平板车皮!每一节车皮都如同小山!
“老周!全靠你了!” 敢死队的负责人紧紧握住周大栓的手。
周大栓布满皱纹的脸上露出一丝憨厚却无比坚定的笑容,他拍了拍身边擦拭得锃亮的汽笛拉杆:“放心吧!我这把老骨头,就交给这条铁轨了!只要轮子还能转,就一定能开到下关!给前线的娃子们送炮弹去!”
呜——!!!
一声凄厉而决绝的汽笛长鸣,划破死寂的夜空!如同冲锋的号角!
哐当!哐当!哐当!
沉重的车轮碾过铁轨的接缝,发出有节奏的巨响。这台孤零零的“弹药列车”,拉响汽笛,喷吐着浓烟,义无反顾地驶出了残破的浦口站,一头扎进了前方被日军炮火封锁的死亡地带!
几乎在列车驶出的同时,日军阵地就发现了这胆大包天的目标!
“八嘎!支那火车!装满了物资!打掉它!”
“炮兵!瞄准!开火!”
“机枪!封锁铁路线!”
轰!轰!轰!
日军的山炮、野炮炮弹开始呼啸着砸向铁路线!爆炸的火光在列车前后左右不断腾起!灼热的弹片和冲击波打在车皮上,发出刺耳的撞击声!
哒哒哒哒——!
密集的机枪子弹如同泼水般扫射过来,打在车头装甲和车皮上,溅起连串的火星!
列车如同在狂风暴雨和枪林弹雨中穿行的孤舟,剧烈地颠簸着!车头上的旗帜被打得千疮百孔,却依旧顽强地飘扬!司机周大栓,这位老铁路,佝偻着身体,死死把住操纵杆,布满血丝的眼睛透过了望窗,死死盯着前方被炮火照亮的铁轨!他的助手,一个年轻的司炉工,不顾横飞的弹片,拼命地向炉膛里铲着煤块,让锅炉爆发出最大的能量!
“加速!老周!再快点!” 车尾负责了望的敢死队员嘶声吼道,一枚炮弹在车尾不远处爆炸,气浪将他掀了个跟头。
“不能停!停下就是活靶子!” 周大栓咬着牙,将汽门阀猛地推到底!锅炉压力表指针疯狂跳动!机车发出震耳欲聋的咆哮,速度再次提升!车轮与铁轨的摩擦声尖锐刺耳!
轰!!!
一枚75毫米山炮炮弹直接命中了第一节平板车皮的中部!
巨大的爆炸声中,火光冲天!装载的部分弹药被殉爆!破碎的弹片和燃烧的木箱碎片如同暴雨般四射飞溅!车皮被炸开一个巨大的豁口,滚滚浓烟混合着火焰升腾而起!但万幸的是,装载105榴弹炮弹的核心车皮未被直接命中,固定在车板上的弹药箱虽然被震得东倒西歪,但大部分完好!
“稳住!!” 周大栓目眦欲裂,感觉到车身剧烈的倾斜和震动,他拼命回拉制动,同时猛打方向,利用巨大的惯性让受损的车体没有脱轨!列车拖曳着燃烧的车皮,如同一条负伤的火龙,继续在爆炸和弹雨中狂飙突进!
近了!更近了!下关码头的轮廓在炮火中隐约可见!守军的欢呼声已经隐约可闻!
然而,就在这时!
咻——!
一声更加凄厉的尖啸!一发大口径的炮弹(可能是105加农炮)带着毁灭的气息,狠狠砸向车头前方不到五十米的铁轨!
“老周!小心!” 司炉工发出绝望的嘶喊!
千钧一发之际!周大栓脸上闪过一丝决然!他非但没有减速,反而用尽全身力气,再次猛推汽门!同时,他做出了一个让所有人意想不到的动作——他猛地将身边的司炉工推出驾驶室,摔倒在相对安全的煤水车后!
“跳——!” 他对着司炉工的方向嘶吼,声音淹没在巨大的轰鸣中!
下一秒!
轰——!!!!
炮弹精准地命中了车头前方的铁轨!巨大的爆炸将整段铁轨连同路基一起掀飞!形成了一个巨大的弹坑!
失控的机车头,带着一往无前的悲壮,如同脱缰的钢铁野马,猛地冲出了断裂的铁轨,在巨大的惯性下,一头栽进了旁边的弹坑里!车头严重扭曲变形,锅炉发出惊天动地的爆炸!炽热的蒸汽混合着浓烟和火光冲天而起!
巨大的冲击力也带动着后面燃烧的平板车皮脱轨、倾覆!满载的弹药箱在剧烈的翻滚和碰撞中发生殉爆!轰!轰!轰隆隆——!!!连环的爆炸如同雷神的震怒,瞬间吞噬了后两节车皮!火光映红了半边天空!
然而,就在这毁灭性的爆炸边缘!那节装载着最关键105榴弹炮弹的车皮,由于位置靠后且固定相对牢固,在巨大的震动中虽然严重倾斜,却奇迹般地没有完全翻倒!大部分弹药箱被甩落在弹坑附近相对松软的泥土里!
火光与浓烟中,幸存的敢死队员和早已在下关码头焦急等待的工兵们,不顾一切地冲了上去!
“快!抢运弹药!”
“105炮弹!优先抢救105炮弹!”
“还有子弹!手榴弹!能拿多少拿多少!”
士兵们如同疯了一般,在爆炸的余波和横飞的碎片中,肩扛手抬,将一箱箱沾满泥土、甚至带着灼热温度的炮弹和子弹,拼命地向光华门方向转运!他们知道,这些弹药,是用老司机周大栓和无数敢死队员的命换来的!每一箱,都浸透了血与火!
火光映照下,人们看到了那个被老周推出驾驶室的年轻司炉工。他满脸黑灰,跌跌撞撞地从煤水车后爬起,呆呆地看着那堆在烈火中熊熊燃烧、已不成形的机车头残骸。泪水混合着脸上的污垢滚滚而下,他猛地跪倒在地,朝着残骸的方向,重重磕了三个响头,然后一抹眼泪,嘶吼着加入了抢运弹药的人潮。
“周师傅——!!!” 悲怆的呼喊在爆炸声中显得那么微弱,却又那么震撼人心。
当第一批沾着泥土和血迹的105榴弹炮弹箱,被士兵们用尽最后力气抬进光华门内第七军的炮兵掩体时,整个阵地陷入了一种奇异的寂静。
炮弹箱被小心翼翼地放在冰冷的地面上。李锦在楚南河等人的陪同下,走到了箱子前。他没有说话,只是缓缓蹲下身,伸出带着白手套的手,轻轻拂去箱盖上冰冷的泥土和暗红色的印记。他的动作很轻,很慢,仿佛在抚摸最珍贵的情人,又像是在感受那上面残留的温度和牺牲的重量。
所有在场的军官和士兵,都屏住了呼吸,默默注视着他们的总司令。
李锦的手指,最终停留在箱盖上一个清晰的、被鲜血浸染了一半的、用白漆喷刷的“105”字样上。他的指尖微微颤抖了一下。然后,他缓缓抬起头,目光扫过周围每一张年轻而疲惫、却写满期待的脸庞。
他的声音低沉,沙哑,却带着一种斩断钢铁的决绝,清晰地传入每一个人的耳中,砸进他们的心里:
“弟兄们…”
“这箱炮弹…”
“是老周师傅…用命…换来的…”
“是用浦口站…几十个弟兄的血…浇出来的…”
他顿了顿,眼中仿佛有火焰在燃烧,声音陡然拔高,如同出鞘的利剑:
“我李锦,今天把话撂在这里!”
“这箱炮弹…”
“打出去!”
“一发——”
他猛地攥紧拳头,指关节因用力而发白,声音如同惊雷炸响:
“要换十个鬼子头!!”
“少一个——”
“我李锦!提头来见!!!”
“杀——!!!”
“杀鬼子——!!!”
“为周师傅报仇——!!!”
“一发换十头——!!!”
山呼海啸般的怒吼,瞬间冲垮了所有的疲惫和压抑!士兵们赤红着眼睛,挥舞着拳头,用尽生命所有的力量嘶吼着!那怒吼声,是复仇的宣言,是决死的意志,更是对牺牲者最崇高的祭奠!它穿透了光华门厚重的城墙,在凛冽的寒风中激荡,宣告着侵略者必将到来的末日!